奶奶不在了以后,父亲从老家屋子里搬回来两样老物件。一张民国年间的八仙桌,一只老式铸铁鏊子。八仙桌放在卧室里,盖了块红色桌布,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好被我嘲笑了几番。那只铸铁鏊子倒是新奇的很,我见过各式各样的鏊子,电饼铛、平底鏊、直径三米大煎饼鏊、直径十厘米玩具迷你鏊……唯独这样的老式鏊子,是头一回见着。
一打眼过去,鏊子像是自助餐厅里盛菜的圆形器皿,只不过它浑身黝黑,三只脚颤颤巍巍的举着笨重的身体,盖子就有约么十厘米高,正中央一个硕大把手,一提起来,嚯,这盖子足足有三斤重。鏊子的身体是个大肚子,中间鼓起老高,油一抹上去,就缓缓向四周流下去,把饼子放上去之后,盖子一盖,严丝合缝。就这么守着它,两分钟以后将饼子翻面,呲啦呲啦的声音此起彼伏,不大一会儿,母亲做的土豆饼便端上了桌。
吃饼的时候,话唠父亲又开始讲他小时候的故事。从他记事起,这只鏊子就存在,但每年只能与它会面两次,一次过年,一次中秋。六七十年代的乡下百姓,没有多少机会吃上白面饼子,只有在逢年过节时,奶奶才把浆洗过好几遍的衣服翻出来,头发梳的油亮。平时节省下的白面派上了大用场,全家人围着这只鏊子,焦急的等待着烙饼的出炉。这些往事已经听了好几遍,但这次我们没有打断他,由着他絮絮叨叨,兴许是因为土豆饼太好吃了,兴许是因为这盘子烙饼盛着的满满亲情。
老式鏊子走过了八十余年,对于爷爷奶奶来说,它是养活一家人的宝贵家伙什儿,对于父亲来说,它是贯穿一生的儿时记忆。对于我来说,它既陌生又熟悉,既是过去又是未来,就好像这片古老土地上,每一代人的人生。在外漂泊回到家的游子,总有母亲用心准备的大餐,和父亲饭桌上的教导,而无论是哪种鏊子,都链接着代代亲人的感情,沁润着长辈的隐隐深情和无言寄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