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跪着道歉的老师

树木葱郁，繁花似锦，建筑精巧，布局时尚，功能齐全，群英荟萃。学生们穿着新制的校服，胸前飘扬着鲜艳的红领巾。嫩绿色的校园草坪上有的孩子在踢足球，有的在打篮球，有的在跳绳，有的在踢毽子，有的在转呼啦圈，还有的在给同学表演最新学的抖音热舞，一派生机勃勃，多姿多彩的中小学阳光课间活动镜像。

热闹总是站在阳光照射的那一面，在热闹的阴影里，总有许多不可名状的眼泪将热闹浇灌的更加立体。一间背着光的办公室里，一位年轻的女教师拭着眼泪，她正被逼着，要跪下给一位学生道歉。起因是早晨检查作业时，该教师发现班里有几位学生没有认真完成作业，她将这几位学生的作业完成情况与全班学生的作业完成情况照常统计登记后发送到了班级群里，这份作业完成情况统计表登记的十分详细，里面包括学生的姓名，完成与否，作业亮点及存在问题三栏，姓名部分是电子排版的，完成与否是用红笔和黑笔标注的√号或×号，第三栏则是手写记录的密密麻麻的学生的易错点和作业中值得肯定借鉴的地方，做这样一份详细的作业批改日志想必是要费一些时间的，从那女教师后脖领上微微凸起的富贵包上便能窥探一二。这表格发到群里后，群里并没有声音，大家似乎已经习惯了默默的点开表格，默默的欣赏自己孩子的亮点，默默的忽略孩子的易错点，默默的监督老师这份似乎应当应份却又可有可无的付出。

群里安静的太久了，老师从来不知道家长们的心思，这一次一位家长的话突然像尖刀一般扎在了易碎的玻璃冰面上：

“老师，你发这个是什么意思，是在炫耀你的无能吗？你的学生作业没有完成，你难道不觉得愧疚吗？有教无类，你发这张表格的时候有没有考虑到会伤害没有完成作业的学生的自尊？”

尖刀扎在冰面上后，冰面并没有马上裂开，原是安安静静的保持了很久。但尖刀扎下去的地方怎么会没有裂痕呢？有，只是太细，太多，我们肉眼无法看清楚。这些细小的、微妙的、繁多的冰丝，正在以光的速度悄悄扩散，蔓延，直到冰面完全破炸裂了时，该教师已经被叫到这间小办公室里谈话了：

“某某同志，这件事情被有心的家长改编后推荐到了抖音热门，各种负面评论很不好，网上尽是支持让老师向学习成绩差的家长道歉的声音，你组织一下语言，平复一下情绪，看等下我们如何跟那位家长沟通，把这件事情解释清楚，尽量消除家长们的负面情绪，让始作俑者不要利用社交软件断章取义混淆视听，同时也给上级一个交代，尽最大努力撤销那位家长对你的举报。”

一直在上课的这位女教师根本不知道自己发的作业情况登记表，居然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酝酿出这么大的事故。她该怎么办呢？是像网络上之前报道的那位湖南籍的老师那样跪下来道歉？还是辞去工作一走了之？还是……各种无奈的画面在她脑海里快速闪过，眼泪积压在瞳孔附近，等待着决堤。

连续三天了，一位倚老卖老的老者天天坐在校门口堵老师，为的是给她家既无证件，也不贫困，但父母离异了的孙子要一份贫困补助；连续两年了，几位科任老师每天在校园的角角落落里找一个到处乱跑的学生；好多个山村里哪，许多刚毕业的大学生，面对着只有一个或几个学生的教室坚守着特殊岗位；锵锵铛铛，红红绿绿，喜气洋洋的集会上，许多人对一句“教不下成绩，就让她们滚蛋”的发言拍手叫好，敲锣打鼓。

可笑荒唐的彩色空间里充斥着鲁迅笔下带血的馒头散发的腥味。蓬生麻中，不扶自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在这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彩色空间里，居然还一直有人敢与漩涡争斗，挣扎向上，他们中有的人说我们家访吧！于是许多人拽着家访这跟救命的稻草往上翻涌，大家冒着严寒，冒着酷暑，推着自行车，顶着风雨，踩着泥泞，迈开步子，蹚进了学生家里。起初大家以为真诚能融化冰面，准备的很充分，预演的态度也很诚恳，估算的交流时间也需很长。但她们都错了，一场家访变成了一场面对消费者的述职报告，去了学生家里，家长要么派学生这个小科员随意支应你，要么拿着成绩单问你，你是怎样教下这样的答卷的？若是那成绩单上的分数符合了消费者的消费期待，那你还好答辩一些，若是那成绩单上的分数侵犯了消费者消费期待权，你必得动一番脑筋思考好该如何去解释。这时候的救命稻草可真像一根稻草啊，稍微有一点风吹过，大家就可能沉入海底。

游泳的人都是怎样学会游泳的呢？想必他们会水之前也一定喝了不少水吧，一次失败的家访就是一次会游泳前的呛水，呛一次不够，还得再呛一次，两次，三次，四次，许多次之后，那水似乎也变得温柔了，你好像感受到了游鱼与水的依恋。但这样的过程是相当漫长的，这水的温度上升的速度你几乎是感觉不到的。当水温慢慢慢慢有了些许浮动后，学校邀请了家长来做客，成立了家委会，组建了家长学校，旨在教化一批可以持证上岗的家长。这期间又有许许多多新的矛盾体对立着出现，一切反复好似一场蜗牛散步的变革，期间有的蜗牛见异思迁离开了队伍，也有的蜗牛等不及爬到起点便告别了终点，还有一些睡着的蜗牛，它们正躺在被窝里做着夜郎自大的美梦。同行者稀稀疏疏，蜗牛的革命总是这样的不起眼，但谁也想象不到蜗牛的嘴里居然会有两万多颗牙齿，这些不起眼的蜗牛革命每天都在96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默默上演，一微米一毫米，好像两万多颗牙齿席卷一根黄瓜的速度，只需要短短的几秒。

“我是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我庄严宣誓：忠诚党的教育事业，贯彻党的教育方针，履行教师神圣职责……为培养社会主义接班人而奋斗终身。”昨日的宣言还在，今日怎可丢盔弃甲，落荒而逃，复兴之路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独舞，它成就于亿万星光的群体闪耀，每一颗星星都很平凡，正因为平凡，所以才要抗争，争的是气节，气节里汇聚的是一个民族的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