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亦浓)
每每想起二姨,总觉得心里很温暖。
随着年纪的增长和日常里的操劳及担心后辈们的嫌弃,二姨对我们这些小辈已经不如年轻时候那么地上心了。
可是,二姨对我的爱我依然感觉得到,甚至因为这份爱的沉重, 好多年我都因为自己混得不够好而无颜去看她。
二姨是有自己的孩子的,这也是我觉得稍微安慰的一点。如果不是,即使我生活再不堪也会常去看望她,因为我的二姨对我家有恩啊。
现在的二姨对我们这些小辈依然很在乎和心疼,只不过对比年轻时候的她而言,她不再有很多精力去主动跟我们联系了。
这得怪我们这些不够孝顺的外甥们,总因为工作忙、孩子拖累等等的原因没能及时去看她。
但是话又说回来,对于整日里忙忙碌碌的我们,恐怕能够给自己父母的时间和陪伴都屈指可数了,何况二姨呢。
但是我的二姨却与别家的不同,二姨对于我来说,是除了父母之外最亲的人了。
特别是母亲去世后,二姨在我心目中是仅次于母亲的存在了。
每年过年的时候,去看望二姨,都是她的外甥,也就是我们这些表兄弟姐妹们一起约着去的。
同一时间去,是为了二姨可以一并做饭,省得三三两两地过去,麻烦她每次都要准备饭食。
我很小很小的时候,那时候还没有我弟弟。每次我妈有一段时间没回去看我姥姥,我二姨就会对我姥姥念叨:
“我姐肯定是没钱给孩子买帽子了,这天冷了,孩子没帽子就没法回来了,我去看看她吧。”
然后十二里土路,二姨就走着到了我家。
那时候是七十年代初,我姥姥家二姨还没有自己的自行车,我姥爷大概是有一辆,但是有别的用处,姥爷要骑车去赶集、干农活等。
于是二姨每次都用脚步来丈量的,当然,这在当时都是司空见惯的。
但是二姨对姐姐的一份心意也能让我妈妈感受得到,所以,我妈再看不惯在她眼中我二姨的一些“臭美”啊、“穷大方”啊……这些作派,但在我妈六个兄弟姊妹中,我妈还是跟我二姨最亲。
姥姥家有点儿什么好吃的,二姨也会给我妈留一点儿,然后找个机会就颠颠地跑来送给她的姐姐,“我姐太苦了,她婆婆也不帮她,自己一个人带个孩子,还得下地干活……”
每次回家后二姨总是躲着我姥姥偷偷掉泪,怕她看见了伤心。
我弟出生的时候,我爸把我就给送到了姥姥家,都是二姨哄着我照顾我。
在姥姥家待了大半年,我弟出生了,然后等我弟满月后,我爸去接我。
我不认得我爸爸了,指着我爸问我二姨:“他是谁啊?”
我爸哭了,我二姨也跟着哭了,说:“姐夫,俺可真没给孩子劈生啊,就是这小孩子这么大丢别人家这都啥也不记得了。”
后来,二姨嫁给了二姨夫,也就是我妈和二姨的二姑(就是我二姑姥)家的表弟。
我这个二姨夫人长得不错,但就是有一点精神上的毛病。我妈说,她这个表弟的毛病是因为感情方面造成的。
我二姨夫十七八岁的时候跟着我妈的二姑夫(也就是我二姨夫的父亲)去东北,在那里打工时候与一位当地的女孩子好上了。
但我二姑姥爷死活不同意,原因为何?据说是因为当地人给他的印象不好,再加上大家长的脾气,没有媒约之言就自己恋爱那还得了?就带着我二姨夫回了老家。
没想到从此后我二姨夫就犯了个毛病,不定期复发,我想应该是相思病之类的吧,总归是跟精神病有关的。
我这位二姑姥姥就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念头,就跟我姥姥商议,想从她这三个侄女中选一个。
我妈与我二姨都比她的儿子大一些,但我小姨长相又不符合我二姑姥姥的审美,掂量来掂量去,就选了相貌周正的我二姨。
我二姨比我二姨夫大三岁,对这位相貌堂堂的表弟,作为爱臭美的颜值控的我二姨还是满意的。
更何况,我二姑姥家的经济条件在那个都不富裕的年代里也算不错。这就定下来亲事,不久我二姨就嫁过去了。
嫁过去的我二姨没少遭罪,据我妈说,我这位二姑姥姥脾气不太好,厉害着呢!很有当婆婆的风范,那时候的婆婆使唤儿媳妇可真的是舍得下去的。
但二姨为人善良,性格也是大大咧咧的,不计较,嫁到了二姨夫那个村子里,村子里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很喜欢她。
因为她善良又好说话,家里有什么东西,别人要是喜欢,只要不是特别重要的,我二姨就都不介意,借了送了都不算个事儿。
所以,虽然婆婆刻薄,我二姨有自己的生活圈子也不觉得日子难捱。
我小的时候,记得好像还没上小学,有一天,我妈就带着我和我弟匆匆忙忙赶往我二姨家,说是二姨夫又犯病了,我妈要去帮忙照顾表妹表弟。
赶去我二姨家的路上因为担心独自在家的我表妹(那时候我二姨家的小表弟还未出生),我妈就带着我们抄小路走。
小路近,但要穿过一片树林子。
好像是夏天,树林子里树叶茂盛、有个把毛毛虫吊着也就算了,最麻烦的是,村民们将树林子当成天然垃圾场,垃圾们遍地都是,堵塞得路更难走了。
我们也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一个小孩子的红肚兜还有一些其他的小衣服,我问妈妈是干什么的,妈妈急急看了两眼脸色都变了,赶紧拉着我走了。
出了林子,妈妈才说,那是一些生下来就死掉的小婴儿,不能进祖坟,就草草掩埋了。
“都埋了怎么衣服还在外面?”妈妈并没有回答我的话,只是拉着我们急急赶路。
后来开始慢慢了解了,妈妈胆子其实很小,那天树林里遇到的事她甚至都不敢跟我们讲,不仅是害怕我们知道了害怕,就是她自己在讲给我们听的时候她都会害怕。
这就可以理解我妈妈与我奶奶的关系了。
为何我妈妈永远处于被我奶奶欺负而不敢吱声的地步。
当然,我爸爸的不作为和愚孝也是原因之一。
因为胆子小的缘故,妈妈在遇到与奶奶的矛盾或是奶奶对她的挑刺、恶言相向,妈妈都不敢出言反驳,只能默默忍着,忍到忍无可忍的时候才会辩驳一两句,这就在心里压下了气,也成为她后来疾病的根源。
等到了我二姨家,我二姨神色如常平静地站在锅台边,守着一个铝盆择菜。
我叫了一声“二姨。”就跑到一边找表妹去玩儿。
二姨还没来得及应声,我妈就跟进来问我二姨:“福星呢?”
“医院呢。”二姨说着,低下头继续忙手里的活儿。
“你怎么不去医院陪着?”
“我回来了,又不是什么大病,他没事,弄完了这些,就再去。”二姨依然很平静。
“现在去吧,家里有我呢。”我妈催我二姨。
二姨不再说话,我妈也没再催她。
二姨继续择菜,回头看看我笑了:“胖了点儿了,等着,姨一会儿给你包山菜馅饺子哈,加上炒鸡蛋可鲜了!”然后我就看她乐颠颠地出去洗菜。
“你二姨经得住事,比我强。”妈妈对我说,以后的事也确实证明了这一点。
“妈,我姨夫没事。”听到我说的话,我妈莫名其妙,很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我读懂了:“小孩子懂什么。”
那天,我跟弟弟吃到了之前之后从未吃过的那么鲜美的饺子,以后还吵着让我妈也包那种山上的野菜和鸡蛋调的馅的饺子,但再也没有那么鲜美。
其实那天的事情,我能真正记得,是我妈带着我们赶去我二姨家的匆匆忙忙,和后来的山菜鸡蛋馅饺子很鲜美,其他的情节补充都是通过长大后我妈断断续续给我讲述的。
二姨当时包的山菜鸡蛋馅饺子,据妈妈后来说,是在地里挖的野菜,有“娇娇菜”、“迷溜菜”、“马齿菜”、还有一堆叫不上名字的野菜。
野菜们洗干净被焯水后,再被切段,加上饺子馅,还要用到酱油、花生油、食盐、味精等调好味道待用。
鸡蛋在锅里煎炒,炒得碎碎的,然后拌到调好的馅料里拌匀,这样的馅料就调好可以包饺子了。
我二姨做的这款野菜鸡蛋馅饺子,后来我想念了很多年。
但我爸爸却不以为然,原因则是,他不喜欢二姨做的包子饺子。
“你二姨包的饺子、包子那都带着一股子雪花膏味儿。”
可我爸还真的没少吃我二姨做的东西,甚至在我妈去世后很多年。
我二姨送的包子,确实是带着一股子雪花膏味儿,我爸嘴上说着嫌弃,但肚子却很诚实。
二姨在做姑娘的时候就挂着我妈和我妈的孩子弟弟和我,等到二姨与二姨夫成亲后,更加有了牵挂的资本。
此后,我二姨夫就经常被二姨差遣来送水果、送饭食。
水果那都是论筐的,做的好吃的白面包子每次都送一锅包子来,因为她姐姐也就是我妈家里“有四口子,送少了我姐就紧着两个孩子吃,肯定不舍得吃一口的。”
于是水果让我二姨夫扛一筐来,包子是论锅送的,蒸好了包子,先遣我二姨夫送来一锅,她继续做另外一锅包子。
我二姨爱美,直到现在那都是六十多岁快七十岁的人了,那还是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的。
但她家里可就没眼看了,我二姨不会收拾 家,会捯饬自己,总是把自己捯饬得美美的。
我妈说:“你姥姥年轻时候的旗袍都很漂亮,绸缎的、真丝的,好多种颜色的,你二姨都给嚯嚯了,那时候你二姨还小呢,就知道爱美了。”
“我二姨好厉害,那么小都能穿旗袍啊。”
“穿什么啊,旗袍全给剪了,剪了一条条的,绑辫子、做发带,绑两条麻花辫子,非得辨梢扎个蝴蝶结,你姥姥年轻时那么些漂亮衣服就都给嚯嚯了,压箱底的东西也不知你二姨都怎么给搬弄出来的。”
“哎呀可惜了,妈妈你怎么不用来绑头发啊?肯定很漂亮。”我表示心疼那些漂亮衣服。
“我不好那玩意儿,”妈妈不屑一顾,“你姥姥有好些好东西,十二生肖的戒指、银镯子、银碗、铜碗,玉锁就有三个,红楼梦那个电影里,贾宝玉带的玉锁,你姥姥家也有,你小舅还带过的。
“你小时候还戴过桃木刻的十二生肖手串儿都可漂亮了!
“饥饿的那三年里,你姥姥变卖了一块玉锁,后来还要再卖一块,你小舅不让,你姥姥都走到半路了,你小舅给追回来了,说是省省就过去了。
“到最后你小舅也没捞着,都让你二姨给带走了,她稀罕那些东西。”
妈妈说着我却看得出来,她不是心疼那些旧东西,只是对二姨却是恨铁不成钢的。
因为最后,那些好东西我二姨也没保留下来几个。
我表妹一岁左右,我二姨哄着她在家门口玩儿,给表妹头上扎着蝴蝶结,还插了一枝银钗。
“那枝银钗可漂亮了,插在头发上颤颤的,一动一动。”我妈说。我想那玩意儿大概是那种类似金步摇的样式。
二姨哄着表妹玩儿,邻居一位老婆婆也在旁边还问我二姨这只钗子从哪儿买的,挺喜欢的样子。
后来二姨回屋里取点儿什么东西,就跟老婆婆说请她帮忙照看一下我表妹。
等二姨再次出来,表妹头上的钗子不见了,我二姨问那个老婆婆,老婆婆说没见到,怎么问都说是不知道。
因为除了那位老婆婆再没有别人,我二姨明知是她偷拿的,也没办法。
至于那个被小舅追回来的玉锁更是没个好结局。
我二姨家的小表弟从出生就是被我二姨和二姨夫宠坏的孩子。
刚出生因为难产被助产士用产钳夹出来的,出生时额头很长,看着真是丑得很。
我二姨很乐观,说“我们小鹿那可是一颗戴状元帽的头呢!”后来,小表弟小时候我们都笑他“状元头”。
这个顶着状元头出生的表弟读书时候成绩可不太好。
因为他太顽皮,不爱学习,爱打架爱闹腾,反正村子里最混的男孩子能干的事都少不理他,二姨可没少操心。
表弟十七岁时候给我二姨带回了一个儿媳妇,信誓旦旦地说,就是看好了,说是准备定亲的。
我二姨高兴得很,以为有了女友的表弟从此可以安分守己修心养性不再闹腾了,于是就拉着女孩子的手说了很多当妈的知心话,末了说得给人家女孩子一个家传的宝贝。
就把那把我小舅很喜欢因而阻止姥姥(其实我姥姥也不舍得)卖掉的玉锁找出来了,大方地送给了表弟的女友。
表弟的三分钟热血过去后,俩人和平分手。
我二姨试着让表弟跟女孩把玉锁要回来,女孩说:“这是你妈妈送给我的,又不是我自己要的,不给!”
玉锁终究还是没要回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