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十岁殁了父亲,家里的生活一下子坠入万丈深渊。母亲愁眉不展,泪水涟涟;两个弟弟嗷嗷待哺,面黄肌瘦。他身为长子,想替母亲多分担一些,便跑出去四处流浪,讨要一口饭吃,遇着营生就主动帮人家干活儿,但有钱的人家必定少数,谁也不愿收留这个流浪的孩子。等他长到十四五岁,听说附近有个财主叫杭候河,人们都说这个人不赖,爷爷想去撞撞运气。
到了杭家,给人家说了一堆好话。杭掌柜看着爷爷年轻力壮,正处于长材材阶段,又很诚实,便说:“想在我这做营生也行,第一年只管饭没工钱,以后看你营生做得咋样付工钱。能做不能做,明儿早晨你来吃了饭再说。”
爷爷听到这个话,高兴地一奔三尺高,一趟子跑回家给妈妈报喜。老母亲一听这个话说:“孩燕儿(孩子),不要高兴的过早,掌柜的话里有话,今天你少吃饭,明天一早你去,不管吃甚,他让你吃你就放开肚皮吃。”
第二天一早,爷爷忐忑不安迫不及待地跑到杭家,等待掌柜的话。那天杭掌柜很大方,蒸了两大锅糜子面窝头,让爷爷和家下人一起吃。
其实这是杭掌柜考核用人的方法,但他不会告诉你。爷爷是个半大小子,又长的一个穷人肚子,掌柜的让吃,他也没推辞,拿起就开吃,一口气干掉了八个,还觉得肚饱眼不饱,两眼直楞楞地瞅着锅里。正准备放碗,杭候河把自己碗里的半个窝头放到了爷爷的碗里说:“啊呀,这个灰小子好饭量,能吃就能受,回家安顿一下,你就住在我这做。”
后来爷爷说,这是他有生以来吃得最饱的一顿饭。因此也有了一个响亮的绰号“八个半”。
从这一天开始,爷爷有了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他把杭家当成了自己的家,不管份内份外,看见营生就干,如提茶壶、倒夜壶,打猪喂狗,担水扫院,铡草喂牲口,样样都干得非常欢实,很得杭掌柜的赏识。第二年就被掌柜指定为“工把头”,掌柜手下雇佣的长短工十几个人都归他管。
杭掌柜的家业越来越大,财富也越来越多,成为十里八乡有名的财主。掌柜对爷爷也越来越放心,家里的生计几乎全仰仗于爷爷,他则腾出身来住在神木城里倒腾买卖,据说也是做得风生水起。
那个年代兵荒马乱,土匪横行,杭掌柜家财万贯,树大招风。人们传言土匪的种种倒行逆施,说这些“抢头”专拣大户人家打家劫舍,行话叫“绑票”,当地人叫“请财神”。
提起抢头吓得人们心惊胆颤,魂飞魄散。一听抢头来了,人们撒腿就跑,就像非洲原野上迁徙的角马,不管遇到多深的沟多深的渠都无所畏惧,纵身一跃。杭掌柜也遭遇过几次土匪的骚扰,但都被掌柜的探子提前打听到了消息而逃脱,而这一次杭掌柜则一点信息都没打听到不幸遇难。
那天,时令已到大小雪之间,正是杀猪卧羊的季节,杭掌柜从神木城回来,正准备杀猪庆贺丰收,一家上下沉浸在一片欢乐和喜悦当中。
一大早,伙计们正忙乱准备杀猪,突然听到密集的马蹄声响。爷爷跑出硷畔一瞭,吓得撒腿就往回跑,向大伙喊道:“快 跑!抢 头 来 啦!”
再听几声枪响,整个村庄狗吠鸡鸣。沉寂了一夜的人们像决了堤的洪水,从温暖的被窝里钻出来,朝着门前的沟渠没命地逃。
杭候河这位财神爷还在被窝里和老婆热乎,听见爷爷嘶喊,提起裤子往上穿,跑到屋外一看,宅院四周已被抢头包围的水泄不通。
杭候河一家全被“俘虏”。
一个当家模样的人喊道:“谁是主事人?”
杭候河也算一条汉子,大义凛然地站了出来:“长官,我是。”
那个土匪头子对着一个匪兵喊道:“你来,辨识一下。”
那个匪兵是个歪脖子,脑袋始终向右倾斜,嘴巴向上吊起,活像一条被人驯服了的丧家犬,摇尾乞怜地跑过来:“二当家的,没错,就是他。”
然后又对着众匪喊道:“好,好。杭掌柜看来也是个痛快人!家下人、受苦人没他们什么事,就让他们去吧。”
匪徒让出一条通道,除了杭候河,其他人像开了圈门的羊一拥而出,开始没命地逃。
杭候河被五花大绑,派了几个匪兵在看管着。
二当家的站在高处,两手叉腰得意洋洋地说:“弟兄们干得不错,今天逮了个大项,咱们不走了,就在杭掌柜这安营扎寨,犒劳犒劳弟兄们。”
然后命令匪徒放哨的放哨,喂马的喂马。其余的人则把猪圈里正准备宰杀的两头肥猪给宰了。
一切安排妥当,二当家的带了几个打手来到杭候河面前:“杭掌柜,众弟兄很辛苦,今天有两头猪够了,可是弟兄们的坐骑也不能饿肚子呀!说,粮仓在哪疙瘩?”
杭候河吱吱呜呜想抵赖,说粮食都粜了,只存了几石人吃的口粮。
二当家的恶狠狠地说:“看来不给点颜色,不知道马王爷长的几只眼。”然后示意弟兄们“上。”
众匪徒一拥而上,把杭候河一绳子捆起来吊在房梁上,两个打手拉出二龙吐须马鞭,照着杭掌柜一顿抽打,杭掌柜被打得龇牙咧嘴屁滚尿流,直吼:“我说我说。”
匪兵们把杭掌柜放下来让他带路开仓。
打开仓门,众匪兵看着满满一粮仓的糜麻五谷,高兴得手舞足蹈,哈哈大笑,眼睛成了一个个瓷瘤子盯住看个没完。一个当官模样的喊道:“妈那个把子,没见过?看球啥了,还不赶快喂马,一匹马按二升料,喂!让马儿也解解馋。”
众匪徒大几十号人马,在掌柜家安营扎寨好吃好喝两天两夜。
第三天的半前晌,抢头开始撤离,杭家能够拿走的东西片甲不留,被一抢而光。
杭候河看着自己的万贯家产被糟蹋,心如刀绞,万箭穿心。纵使他有再大的悲愤也不敢哼一句,只在心里默默念叨:“阿弥陀佛,这是哪辈子造的孽啊!”
杭家其他人跑得无影无踪,一走走了四十多天,没一个人敢回家。
爷爷知道受苦人不是土匪要绑的票,回家走了几天,打听见土匪走了,便忐忑不安地回来了,还有几个受苦人也陆续都回到了杭家。
可是,杭家除了几十只羊没被赶走,其他财物包括粮食都被抢了个净光。
面对这样一个烂摊子,伙计们都有点心灰意冷,灰心丧气,说东的道西的,众说纷纭,有的说成啥也不干了非要回家。
爷爷给大伙儿做工作,说:“杭掌柜平时对咱们也不赖,我们不是杭家的人,但也是吃得杭家的饭。人家遭了殃落了难,我们不能在人家伤疤上再撒一把盐。要走,我们也得等掌柜回来再走呀。”
在爷爷的劝说下,大伙儿还是不离不弃把杭家这个摊子给撑起来了。可是眼下要紧的是连肚子也填不饱,爷爷自作主张说:“羊圈里不是还有几十只羊嘛。”就这样开始杀的吃羊,平时很少能沾上荤腥的一帮受苦人,这回却一连吃了四十多天的肉。
土匪撤离后把杭候河带上,转到一个叫龙虎山(化名)的地方住了下来,开始和杭候河索要赎金。杭候河满以为再交上几百两赎金就可以放人,没想到这帮抢头狮子大开口,张口就要五千两,那得一百个元宝啊!吓得杭候河倒吸一口凉气,说成甚也不敢应承。
对此,那个被称作“二当家的”把衣袖往上一提,双手叉腰又是恶狠狠地说:“杭掌柜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来人?”当家的一声令下,众匪徒将杭候河架起就走。
几个匪徒把杭候河架到一个山洞里,洞穴里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屋里弥漫着一股恶臭味。
地上放着一口大铁锅,里面盛着一锅黑乎乎的粘液,散发出呛鼻的恶臭。
还是那个歪脖子狰狞着面目说:“你个老犊子顺溜点(老实点),老子是秧子房(过堂的地方)当家的。你晓不晓得?谁要是到了这里被老子上刑,不死也得掉几层皮。”
歪脖子来到那口大锅前,用鞭杆敲击着锅沿,漫无表情地说:“这口黑锅是专门用来炸鸡子儿的,知道吗?来人,给我加火。”
炸鸡子儿就是把人架起来,脱掉裤子把滚烫的油浇在命根子上。
歪脖子继续诈唬道:“杭掌柜,是要钱还是要命?嗯…?”
杭候河一看要动真的,没等上刑,便尿了一裤子。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想到自己几代人挣下的万贯家产,想到自己的老婆孩子,他怎么也得活着回去,便满口应承道:“长官,你就饶了我吧,你说多少就多少,我就是卖房卖地砸锅卖铁我给你凑。只是我这盏会儿(这会儿)身不由己,我咋介(怎么)给你凑钱呢?”
歪脖子两个小眼睛骨碌碌一转说道:“这个你不用愁,我自有办法。”
第二天,歪脖子就打发两个匪兵带了帖子出发。
来到杭候河家,杭家大门紧闭,屋里屋外一片狼藉。杭家大人小孩没一个,两个匪兵等了半天好不容易等到爷爷从地里回来。匪兵用飞镖把帖子往门框上一钉,叉着腰问我爷爷:“你是杭家什么人?”
爷爷答道:“伙计。”
“杭家的人呢?”
“杭家的人躲抢头还没回来。”
“那就你了,杭家的人不在,伙计也得主事。杭掌柜被绑票你知道吧?你们把人赎回来是大事。有了人,不怕没有钱,好歹是一条命。再说了,这是你们当家人,家有万贯,主事一人,可不能不去赎呀。”
说完掉转头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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