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先生是个杀手。吕先生是个姑娘。
姑娘为什么是先生?因为江湖人只知道这个人杀人之后,会在就近的地上或者墙上留下“吕鑫磊亲手”五个字,但是见过她的人都死了。江湖上的人喜欢凭直觉办事,直觉告诉他们,吕鑫磊这个名字是个男人。也好,江湖对我性别的误解,就是我最好的掩体。吕先生心想。
只是有时吕先生会觉得孤独,孤独并非缘于自己是个独行的杀手,而是自己先生的称呼。中国女人被称之为先生的也就三个,宋庆龄死后只剩吕先生和杨先生,杨绛先生离世以后,女先生就仅吕先生一个,找不到其他不要脸的了。
吕先生没有朋友,朋友的情谊啊比天还高比地还辽阔,这话在吕先生看来,是说朋友的情谊像天一样够不着,像地一样摸不透。
杀手四海为家。吕先生游走于五湖四海,山川河流,她像一个猎人一样迅疾。她不记得任何人名,因为记得人名就意味着对这世界有挂念,有挂念的杀手不是好杀手。她记住别人名字只有一种情况——从雇主嘴里说出的名字,只可惜这个名字在她眼里已经是个死人了。
四海为家也并非如想象中的那么洒脱,所有的地域歧视都能伤害到她。人家骂北方人吕先生不开心,骂南方人吕先生也不开心,因为她不知道自己是南方人还是北方人。
吕先生和别的杀手不一样,她不是一个能做到绝对冷酷的杀手。那日中秋,吕先生拍马准备出长安城,突然小男孩突然从路边跑出来,吕先生一个急刹马,然后看着这个小男孩。出于职业习惯,她对任何人都有所防备,即使对方是个小男孩。那个小男孩手里举着苹果,站在马前,说,姐姐,你能帮我削一下这个苹果吗?
吕先生说,不能,让开。
小男孩失落的低着头,丧气的垂下了手,眨巴着眼睛说,姐姐你帮我削一下嘛,我娘说苹果不削皮不能吃的。
吕先生心里有点触动,削个苹果而已,对于吕先生的剑术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吕先生叹了口气,无奈的拔出剑,从小男孩手里接过苹果,然后一剑戳死了他。
“神烦这种小野犊子。”吕先生自言自语说道,然后把苹果咬进嘴里,拍马出了长安城。
出长安城,只为一个人,远浪。吕先生并不把这个目标放在眼里,因为雇主说的很明白,远浪是不会武功的。吕先生如果要杀死他,甚至不需要拔剑,一旦拔剑可能不需要动手,远浪就被吓死了,这是真的拔剑四顾心茫然,因为人都吓死了,拔剑不知道要干嘛。
吹起清晨的冷风,昨夜又不知去处。
吕先生依旧在飞马上驰骋,远浪在南方。吕先生曾经在南方生活过,有时候也会想念南方,南方马路宽阔人烟稀少,高高耸立的假椰子树长生不老四季如春。在南方可以随意的挥鞭飞驰,速度很快能把脸吹出褶子。那里夕阳总是泛红,那里的人总是打着灯笼摇着蒲扇。喜欢在南方的酒馆门口喝酒,恍惚闻着隔壁的炒河粉四处串味。那里只有安乐,那里不谈希望。
一个月后,吕先生确认,远浪就在陵城外的一片竹林。
傍晚,吕先生来到那片竹林,竹林深处的竹椅上,躺着一个白衣男子正在读书,男子的长发几乎快要拖到地上。看起来这男子毫无缚鸡之力,不出吕先生所料。
吕先生牵着马走近,远浪听到马蹄声,没有抬头。
吕先生拔出剑,在竹子上唰唰唰的刻字:吕鑫磊亲……
手字还没有刻出来,远浪打断了她:肥仔,你在干嘛?我杀人有个惯例,留下吕鑫磊亲手五个字。你已经必死了,字我现在刻和等会刻没什么区别。吕先生淡淡的说道。
远浪说:你从北到南,跨过无数河流,越过无数山川,如果只是一剑了结我,会不会有点失落?
吕先生说:如果我不一剑了结你,那我岂不是白白从北到南,跨过无数河流,越过无数山川。
远浪说:我在这里等你,如果我想不想被你找到,你一辈子也找不到我。
吕先生不屑:一辈子很长,够我杀一万个你。远浪说,现在是古代,不是2016年。现在的人,留着长长的头发,走着弯弯的路,写着长长的信,背着重重的书。游遥远的江湖,终南山间青烟袅袅,一挂长袍逍逍遥遥。晨饮甘露,夜伴星空,打个盹,便一生一世了。一辈子很短。
吕先生的剑刃对着远浪的胸口说: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你要死了,我说的有点多了,再见吧。远浪说:且慢,电话挂了,还有可能重新响起,人挂了,那就真的嗝屁了。嗝屁之前我有个愿望。据我所知,你杀人之前,都会满足对方一个愿望的吧。
吕先生点点头,说:确有其事,但是这不是硬性指标,我如果不想满足的话,我不会去做,就是那么没原则。
远浪说:十年前,我住在德承的一栋阁楼里,对面的阁楼里住着一个身材很好的姑娘,她每天早上清晨起床刷牙,然后仰起头“嗬——嗬——呸”吐掉漱口水,用毛巾抹一下嘴上的泡沫。她洗脸的时候看起来像用力的啃西瓜,听起来像牛喝水,不怎么用洗面奶。然后她穿着一个肚兜兜,拖鞋,就在房间里跳半个时辰的舞。我很喜欢她,我再也没有见过她,我整天借酒浇愁。吕先生说:是,如果一个人穷的连酒都得借,是应该愁。那你现在要干嘛,要见她,还是要睡她?
远浪说,我想知道,她是否还记得我,我最亲爱的,你过得怎么样昂。
吕先生不太理解这些书生的情和爱,只是说:何必去追一匹马,用追马的时间去种草,来年春暖花开之时,你会有一批骏马任你选择。
远浪说:可他们都不是我丢的那匹马。
吕先生说:她叫什么?
远浪说:三寸光阴。
吕先生点点头,骑上马,说,我去帮你找到这个人,你在这等我,那没有刻完的“手”字,等我回来再补上。远浪拿起书,没有说话。
吕先生不太懂什么是情什么是爱,她觉得喜欢一个人好像并没有太了不起,为什么世人都把喜欢、爱、情奉若神明?喜欢一个人真的不是多了不起的事,自尊比它重要,体面比它重要,人格比它重要,不能因为喜欢就把这些都丢弃了。换句话说,把自己没有自尊,不讲体面,人格低劣的本性归结为我太喜欢他了才变得如此不堪的,真是冠冕堂皇,也辱没了喜欢二字。
吹起清晨的冷风,昨夜又不知了去处。
吕先生来到了德承。德承是个好地方,风景如画四季如春,吕先生觉得这个地方真的很不错,将来肯定有皇上在这里修个避暑山庄什么的。德承人很多,无比繁华,吕先生骑着马,漫无目的的走在街上。其实她是有目的的,但是对于找三寸光阴这件事,她确实一筹莫展。
正值午时,城门口聚集了很多人,吕先生骑在马上眺望过去,原来是官府在斩一个犯人。说时迟那时快,吕先生快马加鞭飞奔到德承街的另一头的一家杂货铺,然后下马进店,须臾之间从店里走出来,飞马回到城门口,是时侩子手已经举起了刀,正准备砍下人头。吕先生大呼一声:刀下留人!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这个骑马的姑娘,吕先生面带微笑下马,把马绑在路边的一棵树上,然后走进人群。群众立刻散开一条通道,吕先生不慌不忙,步履坚定的走到刑场前,脸上带着一丝不屑。
一个穿着官服的人用力的拍了一下惊堂木,说,什么人?嗯?胆敢劫刑场?
吕先生从袖子里拿出一包瓜子,说:大哥你借我十个胆我也不敢劫刑场,刚才买瓜子去了,现在可以开始砍了。群众一片哗然,以为有热闹可以看,伸了半天脖子结果来了个嗑瓜子看热闹的。
侩子手重新举起刀,穿着官服的见状又拍了一下惊堂木,大喝一声:斩!
突然那个犯人仰天长啸三声。侩子手问,你笑什么?
那个犯人说:没什么,我听说大笑能够延长寿命,本来我十秒钟之前已经死了,就因为大笑三声多活了十秒。真理啊。
侩子手说,可是你没有下一个十秒可以活了。
犯人说,大哥我给你一块金元宝,你让我多活十秒钟吧。
侩子手说,不可能,寸金难买寸光阴。然后一刀砍死了犯人。吕先生觉得寸金难买寸光阴,很有道理,时间紧迫,她必须尽快找到那个姑娘,然后回到竹林,杀了远浪。
吹起清晨的冷风,昨夜又不知了去处。
三天后的清晨,吕先生来到德承的一座山上。山上住着一个女剑客,据说她已经快一百岁了,剑术已经超越仙人,人称剑仙。吕先生去找她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她活了那么久,应该了解德承的一些事,是不是可以通过她来得到关于三寸光阴的一些线索。
女剑客正在吃早饭,早饭是九个包子一碗粥。
吕先生说,你好,老剑客,我是小剑客,我来拜访你,是为了问你一些事。
老剑客说,你问吧,只要别问我为什么隐居在山上。
吕先生本来没打算问她为什么隐居在山上,但是她这么一说又突然想问这个问题,于是就说,我确实想问你为什么隐居在山上。
老剑客说,我这一生都喜欢比自己年纪大的男孩子,但是从我90岁开始,比我年纪大的男孩子都死掉了,我很难过,这凡间已经没有我爱的人了。所以我隐居在山上。
吕先生点点头,说,我想问你,你知不知道一个叫三寸光阴的人。
老剑客说,我知道。
吕先生激动的脸上的肉都在打颤,说,你快说三寸光阴是谁。
老剑客说,我的徒弟。
吕先生说,你的徒弟在哪?
老剑客看了吕先生一眼,说,你能把这九个包子全部吃了,我就告诉你。
吕先生立刻冲过去,十秒钟就把包子全部吃完了。老剑客说,世上只有两个人知道三寸光阴在哪,一个是我,一个叫远浪。我已经不问世事,你不如去找一个叫远浪的人,问问他便知道了。
吕先生无比震惊,然后说,远浪到底是谁?
老剑客说,你为什么问我?要杀远浪的那个人,肯定知道远浪是谁,你不如去问他。要杀远浪的人?那个雇主并没有直接出面,而是用飞鸽传书的方法给吕先生送来了银票,并且告诉她要杀了远浪,远浪是个书生。
那么,三寸光阴是谁,远浪到底是谁?
吹起清晨的冷风,昨夜又不知了去处。
吕先生回到竹林,远浪果然还躺在竹椅上读书。不过这一次,远浪听到马蹄上,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吕先生。
吕先生把马系在竹子上,说,你是谁?三寸光阴又是谁?
一阵竹林风吹过来,远浪手里的书被风翻了一页,他说:我是远浪,三寸光阴是我喜欢的一个姑娘。
吕先生说,你不说是不是?
远浪不置可否。
吕先生拔出剑,显然对方不想跟远浪说话,并向他拔出一把剑。
远浪笑笑,说,你杀了我吧,吕姑娘。
吕先生震惊的看着他,说,你为什么知道我姓吕?你认识我?!
远浪指了指竹子上的“吕鑫磊亲”四个字,还有一个手字,还没有刻上。
吕先生说,你到底是谁,三寸光阴到底是谁?
远浪笑了笑,说,你其实是想问,你是谁吧?吕先生震惊了,抓着剑的手没有一点力气,剑仿佛失去了剑魂一样暗淡下来,掉在地上。
吕先生感觉自己被远浪给引导了,但是她完全无力跳出这个引导的怪圈,只能顺着远浪的逻辑走。她说:那我是谁?
远浪拿起剑,搭在自己脖子上,面带微笑,自刎身亡。
三年后。
吕先生躺在竹椅上,往事在她脑海里慢慢氤氲开。
十年前,吕先生住在德承的一个阁楼上,她每天早上清晨起床刷牙,然后仰起头“嗬——嗬——呸”吐掉漱口水,用毛巾抹一下嘴上的泡沫。她洗脸的时候看起来像用力的啃西瓜,听起来像牛喝水,不怎么用洗面奶。然后她穿着一个肚兜兜,拖鞋,就在房间里跳半个时辰的舞。
其实不是跳舞,是在舞剑。
她的师父,就是老剑客。
她曾经对远浪说,我爱你,我们会在一起的。如果我们不在一起了,一定是有个人死了。这是我们的誓言。
后来她为了争夺武林盟主,天下第一,不惜铤而走险,走火入魔。从此离开德承,化身武林第一杀手,嗜血狂魔。三年前,远浪飞鸽传书给吕先生,要她杀了自己,对于远浪来说,这是履行当初的誓言。必须要一个人不在世上,此爱方可断绝。
此时吕先生已经不再是嗜血狂魔,也早已不再是个杀手。
三年前,她把死去的远浪埋在那棵竹子下面,然后回到德承的山上。老剑客已经身亡,只留下了一封信,讲述了吕先生整个身世。
吕先生躺在竹椅上,时间无比的安谧,她拿起身旁的蜡烛,点燃了远浪身前总是看得那本书,须臾之间,那本书化为灰烬。
这本书只有七个字,一寸光阴一寸金,这七个字再也不会被任何人知道。
一寸光阴一寸金,三寸光阴,就是一个鑫。三寸光阴,其实就是吕先生自己。她叫吕鑫磊。
吕先生苦笑,然后骑上马,缓缓离开竹林。然后回头看了一眼,埋着远浪的那棵竹子,上面写着,吕鑫磊亲。
吕鑫磊拔出剑,剑气逼人,唰唰唰几声,竹子上多了一个字,然后转身离去。
远浪永远睡在那棵竹子下,竹子上写着,吕鑫磊亲爱。
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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