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魏胜没有想到,我会找小厮寻他而来。
当然,他现在并不敢怠慢我。因为,他终究猜不出,周煜对我究竟存了多大的心思。
“贵妃娘娘召见奴才,奴才必当竭尽效劳。”尹魏胜毕恭毕敬地半曲着身子。难道不是吗?如果没有贵妃的身份,他又怎么可能在我这个小小的掌事姑姑面前,屈了尊贵。
“尹公公,曾经本宫总以为皇上将我打入冷巷,是要这辈子疏离本宫。”我不温不火,努力适应着贵妃的身份,像一个主子一样跟他说话。
“贵妃哪里的话,奴才跟在皇上身边十数年,可还未曾见皇上对哪个妃子娘娘如此挂心。”他谦谦一笑,“其实当日娘娘在灾地,皇上也时常挂心。尤其是当皇上知道娘娘竟然如有神力相助,解了疫情后,更是高兴得难以入眠。那夜,皇上是喝着宫酿,念叨着娘娘的闺名才入睡的。”
我并不理会他话语中几分编造,几分真实,只是继续道:“这里没有旁人,本宫跟尹公公说话自然不用避忌。不错,当年,本宫就是皇上身边的密人接近周寅王爷。但如今,本宫跟皇上只不过因为一些误会,才事至如此。本宫如今很是后悔,希望,皇上也不会介怀才是。”
“娘娘如有此心思,皇上必定高兴。”尹魏胜机警地说,“奴才这就安排,让皇上及早与娘娘冰释前嫌。早日将娘娘接出这鬼地方。”
“不急。”我摇摇头,如果如今突然巴巴地跟周煜献殷情,他心中必有疑虑不说,只怕对于自动送上去的女子,他也只会失了兴致。“你只要在月圆之夜,引皇上来冷巷即可,明白吗?”
“是——奴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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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夜的圆月宛若银盘。融融的月光散发着魅惑之美。
周煜本打算就着月光在御书房批折,尹魏胜却在门外和小厮们喧闹了几句。周煜将他叫了进来,问明原因。原来,是冷巷的果沫儿身子不济,凤仪殿的下人恳求尹魏胜派个御医去看看。
果沫儿——自那晚他不能自控的疯狂以后,他确实有一段时间没有踏足那里。不是他不想,而是他高傲的心不允许自己再如此失控,通过药物,去得到一个女人,一个名正言顺属于他的女人的身体。
“先不要去叫御医——”周煜略略沉思,“你先随我去看看。”
还没有推开冷巷的门,破旧的屋子里已经传出悠扬缠绵的女声。这个曲调甚是熟悉,那是满夷的笛曲。小时候,他曾无数次站在冷巷门口,听着与世隔绝的母亲在破败的庭院里哼唱过无数遍的曲子。
为什么,她也会唱?是了,她不是自小曾探望过母亲,与她亲近吗?
一瞬间,因为这层特殊的关系,周煜坚硬的心不禁柔软起来。
他对尹魏胜做了个手势,独自推门而入。
果沫儿就背对着站在那里。
身形消瘦得让人可怜,一袭白衫披着一条石青色的鲛纱袅袅而立。他听不懂满夷语,可她却唱得好似一首熟悉的乡曲。让周煜一时失神,忍不住走上前去一手握住那消瘦的肩膀。
“皇上?”我吃惊地看着他,他颀长的身形垂手而立,如墨漆黑的眼眸盛满柔情,在如水的月光下让人失魂——若是寻常人,必定失魂。我垂下眼帘,轻轻抿了一下唇,“你来干什么?”
他并不以此为怒,倒是柔柔一笑:“朕打断了你的歌声,再唱下去可好?”他看着我眼中的惶惑,眉头微微蹙起,又道,“今夜,朕不伤害你,只想听你唱唱满夷的歌。”
我没有答话,继续开口唱歌,将娘和陈太妃教我的歌曲一一唱尽,直到我再也唱不出一个字时,周煜都没有要我停下的意思。于是,我只好将仅会的几支歌曲一再重复。直到他突然拉住我的手问:“好了,再唱下去,嗓子该倒了。”
我停了下来。我并不善乐,歌艺更无法和同样来自满夷的陈婉和相比。我真的没有想到,几句歌声,周煜尽真的会留心。
“丽姬唱的满夷歌曲只怕比我更好,你何必来这里听?”我淡淡开口道。
“是比你好,满夷话也说得更地道。可说出为什么,总是没有你今夜唱得可以让朕心动。”他淡漠一笑,如霜的面容前所未有地满是温柔,“也许,你从小亲近皇娘身边,你的满夷话是皇娘教的,唱得歌自然更有皇娘味道。”
“可是你从小没有在太妃娘娘身边,也没有听过她为你唱歌?”我问。
他笑而不答,只是不肯放开拉着我的手,轻轻抱着我,坐在庭院的石椅上:“真难得,我们竟然可以好好说话。”
我垂下眼帘:“奴婢不配。”
“果沫儿,你和朕果然是孽缘。如果那时将你杖毙了,也就杖毙了。何至于,今天的纠缠。”他像是玩笑地说。
“皇上今日也大可将我杖毙。”我冷然,“只是今日的我,不再怕死。”
“……”他沉默着,静静地看着我,轻轻抬起我的下颌,用慑人心魂的目光探究我眸子里的深意。我只是让眼里留下一片平静,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是不怕死,可时至今日,是朕不舍了。”
我微微颤抖着身子。他话语太够柔情好听,竟让我一时疑惑,眼前这个男子真的是南周那个冷酷无情的帝王吗?
我冷冷一笑:“皇上是在说笑。我是果沫儿,并不是旁人看到的千金小姐,皇上比谁都知道,我是金曌宫里最卑微的宫女。”
“你觉得一个苏子培的义女,和一个金曌宫的宫女,于朕而言,这两个身份会有区别吗?”他笑着轻轻将宽厚的手掌覆在我的面颊,“你心计深沉,今日引歌诱我,又是存了什么心思?”
我心慌地看着他深邃难测的眼眸。他明白——他心里到底清如明镜。我的把戏在他眼里不过儿戏。我蠕动着唇,却说不出 辩解的话来。
“罢了——”他摩挲着我的面颊,轻轻在我的唇边一啄,“不管你存了什么心思,朕今夜都不想去计较。”他缓缓将我揽进肩头,温柔的唇抵在我的耳边轻轻道,“无论如何,周寅都是我的兄长,南周的皇子。他虽有叛乱之心,不能葬在皇陵,可是朕还是给了他一个好归处。就葬在南普寺里,除了日日有得道高僧为他超渡诵经外,太后也终于在那里得以与儿子一起。”
我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周煜,是为了我才这么做的吗?温热的泪水簌簌地落下。周寅此生坎坷,若真是如此,也总算是让他们母子团圆。其实,太后和周寅也好、太妃和周煜也罢——不过都是皇族势力斗争的牺牲品。
我看着眼前这个眉眼英挺,却包含沧桑的男子,心里不禁有些同情。他的冷酷和残忍不过都是因为在皇族的遭际才会如此。如果他只是寻常人家的公子,此生是不是会幸福很多?那些惨死的、枉死的女子,是不是也会幸福很多?
我不禁将手指插进他乌黑的发际间,面对周煜,我已经说不出心中的感觉。我不爱他,可我的身体为何有如此忠实于他的情欲?他该是我最忌惮远离的男子,可是,他身上的气息,却又是如此让我熟悉亲近。
周煜捉下我的手,轻轻吻在唇边,低声问:“你可以不爱朕,可是,你肯忘记周寅吗?”
“你可以不爱我,可是,你肯不再用我在乎的人威胁我吗?”我含笑问。
周煜忍不住笑了,瓷白的面容浮上了温情的绯色,玄石的眼眸夹杂着原始的欲望。他揽住我的头,细细吻住我的唇。温热柔软的挑逗像是一块入口即化的糕点,瞬间霸占了舌尖上每一个敏感的味蕾。情欲的悸动,肆无忌惮地从小腹处急窜而上。
他将我抱回了那间破旧的屋子。
第一次,我们没有强迫、没有忌惮、没有算计和反抗。只是赤条条地忠诚于自己的身体,纵欲尽情。抛散的发丝纠缠在一起,像是一道漆黑的瀑布遮住了我们赤裸的身体。我从没有想过,有一日,我会在周煜的身下放肆呻吟。
仿佛,他从没有要杖毙我,也没有将我视为一颗棋子。而我,从来都是像一个忠诚而深情的妻子,与他如胶似漆。
可是,我们谁也从来没有爱过谁。
我只是他战胜对手的战利品,放在身边,日日得以炫耀自己隐忍努力所换来的战果。而他,却是我最好的保护衣,保护我最珍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