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暴雨
从昏黄中陷入，从朦红中溜走。
在实验室里望着面前这株藏在泥土中，砂砾中的柔弱嫩芽。她此时此刻正摇曳着身姿来回勾着风，在我将汁水浇下的瞬间，她开始战栗、抖动。仿佛从一开始变异的抗拒，进入到混乱的享受中。
没人会知道这一粒晶莹脆生的嫩芽，假以时日会变成什么样子？但是我只想埋头苦干，不觉不朽地为她灌溉让她成长。即使我是在做一场蒙着眼睛的实验，可是心里却不害怕。也许这就是天意？在今早离开屋子的时候，我看着鹿儿的甜美睡颜时想，为何我们能如此契合？竟然到了一种连感官都快要舍弃的默契，我在黑暗中看不到一切，却能像熟练到做过百次千次一样，次次对准。
不管是唇齿、胸乳，或是她花蕊的深处。我们的交缠都如同在深山里的泥土与花那样，互相攀附着。如同在自然界缔造的协同进化一般，她是彗星兰语，而我就是为了她而生的采蜜天才，长蝝天蛾。彗星蓝语那足足长达一英尺的花矩，配上长蝝天蛾完美的，刚好长达一英尺的口器。所以在插进去的时候能完全够得到底，保证既能采到花蜜，又能让彗星蓝语感到填满，除去空虚。
我把能够解释我们之间的畸恋，用自己所认知的所有组合，在脑中比拟了一遍，仿佛进入一个异世界的怪奇空间中，开始自行编织一张巨大的网，许愿把我们两个一直困着。千万不要清醒！我脑海里被塞满昨夜记忆，无法专注面前的实验内容了。只是满心满眼想着实施着圣人的营救计划，我要将鹿儿从那个肮脏的关系中拯救出来！把她放到我的身躺中，让她从此与那个叫于鸿飞完全的分离。
我要割裂他们这段可怕的关系，让鹿儿重新变成阳光洁白的女人。
“奥斯！你的眼神变成另一片干裂般的大地了，和这里一样。里面满是渴望和求生，是你对我的求生！”
“不，希威雅你不……”
奥斯吞吐着蹩脚的措辞，但是手却攀附上了她的手，他的行动开始变得不听自己的使唤。
“是你先呼唤我的。”
希威雅身上散发出的一股刺激的芳香。
这让在这片荒漠生长的奥斯感到奇异和亢奋。他不顾条例开始拥住希威雅，从未闻到植物芳香的他，没办法抗拒这种从天而降的新鲜。
他感到自己的血液开始叫嚣！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一并跟着亢奋！
“打开你尘封已久，不敢说不敢咬的嘴巴，奥斯。尝尝吧，尝尝我的味道。”
希威雅从原本的纯洁开始染上一种雾气，带着蛊惑的韵味。
“慢点……啊！嗯，对就这样，慢一点品尝我。”
他紧紧搂住她，将她推搡到身后的那扇门上，好像发出了‘碰’的声音，那是他过于用力的急躁。他们荡漾在这颗从小一起长大的门前，他们曾在这里玩乐、跑跳、学习，奥斯还一直在儿时给希威雅描述天上的星星是什么样子。
而现在呢，他们在这里做爱。他们做到了真正的亲密，在烈日和条教的斥责中灼伤彼此，在一次一次地亲吻中吮吸掉最后的封权。
“给我吧，以后我来保护你，希威雅把你都给我吧！”
“停！”
灯光骤亮，忽然袭来的光亮刺得台上演员的眼睛发晃。
“音乐也停一下。”
从坐席上站起来的大古插着腰和那边负责音乐的老师喊了一句后，音乐也跟着停下来了。看着刚刚还正继续的表演戛然而止，其他演员跟着探头。
结果大古却是站在原地来回翻了翻剧本，然后一脸克制地扶了一下额头，才抬头看着台上的鹿儿和演奥斯的新演员。
“还是太奇怪了，鹿儿你不觉得你这段改得太情绪化了吗？”大古冲鹿儿说。
“什么意思？”
“是你之前说过的，奥斯这个人只是希威雅对过去纯真告别的一种转变，是一种契机罢了。怎么现在好像两个人有了感情一样？按我说希威雅现在被欲望之神附身了，她应该举止更妩媚姿态更高傲才是！可你刚刚演的……”
站在舞台中央的鹿儿依旧穿着那身初见的白色裙装，但是此刻她的面容更加绯红，眼神也被塞入了一种情绪，和过往的空灵不同。
“我演得怎么了？”
“你演得好像你对他有感情了一样！”
“有感情？你说什么呢，我就是按照剧本演的啊。我们早上不是一起看过吗，有什么问题吗？”
大古揉了揉头发说道：“我只是觉得只是引诱就够了，可希威雅和奥斯俩人现在搞得跟要私奔一样。”
嘀咕着说完这句话的大古，在表示对这段戏的不满意后，全场陷入了安静。这也包括在台上的演员们，其中那个有己见的女人也没有反驳大古，而是垂下了眼眸在睫毛一眨一眨的时候，最后竟妥协了。
“我知道了。”鹿儿望向台下接着说：“这段戏会改的，”
“奥斯对于欲望之神现在只是一个工具，所以只有欲望而没有爱。我们可以利用打光技术，让希威雅的身影倒映在布帘上，以一段舞蹈表现她和奥斯的性爱关系。巨大的欲望之神笼罩着小小的人类，这样表现才能突出神的恩赐，你觉得这样怎么样？”
“好。”
“到时候我们可以用热情的弗朗明戈舞蹈，音乐也带着一种鬼魅、生命力并且自由的伴奏，或者还是选怆恨一点的钢琴曲！你觉得哪种好，鹿儿？”
“都好，都行……”
众目睽睽之下鹿儿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蔫儿着下了台。她没有多说一句话就独自走了下去，让大家觉得讶异。特别是大古本来以为鹿儿会和自己吵上几句，特此证明她的用心良苦，但是她没有。
她带着一种自己都疑惑的嘴脸，愁苦地离开了。
“你就不能好好说嘛，非得当着这么多人。”
大古旁边一直坐着的女人站起来，女人看着走下台到幕后离开的鹿儿，随后用胳膊肘怼了怼大古。
“啊……怎，怎么了？”大古也奇怪着，感觉鹿儿这么轻易妥协还真是不像她，“鹿儿今天怎么这个状态。”
“我去看看吧。”
走到后台的女换衣室里，露露看到坐在沙发上，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鹿儿。她一会儿低头看看手机，一会儿又好像烦躁似的把手机收了起来。
“你今天状态不太好啊，是身体不舒服了？前几天也没见你回来，再这么下去我都快忘了我的合租室友长什么样了呢。”
露露一屁股坐到鹿儿旁边，打趣地捏了捏鹿儿的小脸笑道。鹿儿看得露露这样也终于露出笑意，便靠在椅背上叹了口气。好像是放下了戒备一样。
“大古说话就那个熊样儿，别跟他一般见识。”
露露又安慰道。虽然看得出来鹿儿不是因为这件事愁苦的，但是露露就是因为知道鹿儿是因为哪个人愁苦，所以才故意避而不提。
“他说得没错，是我自己搞错了。我做了错事。”
鹿儿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句话，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别人听。
“没事就好，那先赶快收拾收拾快出来吃饭吧！下午咱们再改吧。正好小东街新开了家火锅现在去打折呢，今天这个天雾蒙蒙的看着跟要下雨一样，吃火锅最舒服了。”
“嗯！”
说着露露就往外走。
“对了。”露露握住门把手在差点推开门的时候，还是没忍住，“你来剧院住的那几天他老婆来公寓找过你，你们已经断干净了吧。”
握住门把手的手本来是冰凉的，现在却感到灼热甚至开始出汗。
“露露……”
“我知道不该管你的私事，但是一直这样下去是不对的鹿儿！”
“我没办法！露露，我真的没办法！”
屋子里充满宁静。两个人僵持不下的静立在原地，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直到露露真正离开，丢下一句：“这样会遭报应的，如果再继续的话。”
最成功的这批黄生荚迷已经完全离开了试管，发出了花苞。它们现在离开了营养液后，最需要的就是光合作用，所以我把这它们通通搬到了阳台的温室里，期待着它们从今以后从独特性变为世界性。当然这要在它们的努力下绽放，然后再次出现那股浓烈的香气时的后话了。
温室里的许多花草都长势喜人，于是我拿着剪刀准备修建之前长杂了的罗勒，可剪刀下却的花忽然变得热情，被一刀斩断。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下午他们是在选曲子，所以连带着整个温室都被音乐笼罩。
从《fantasia》到《Guitar on fire》都因为前者带着过于感性的浪漫，所以我在楼上听到最多的，是他们反复播放着《cafe mocha》。这首节奏更加冷艳、利落的曲子。它的曲调和楼下舞者们清脆的脚步声，在我脑中无限盘踞。一会儿在左手边，一会儿又跑到在花盆底下。让我不得不去回想那一日，不管是初次相见那一日，还是在街上捡起她的那一日，又还是在荒唐夜晚交换彼此的那一日！这如同时间竞赛的音符旋转，让我的思绪，跟着他们一起穿越进了这场排练。我是被拉下的奥斯人选，又是把灵魂融进这场话剧的奥斯本人？我开始分不清楚自己的真实身份，感觉灵魂正在和希威雅共舞，和鹿儿共舞！
于是我的手脚，实在是按捺不住身体里那股子巨大的，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力量。它驱使着我放下手中修剪花草的剪刀，驱使我一步步走下楼梯，脚步也逐渐明快起来。驱使着我跑到剧院门前。甚至于自己推开剧院的门，偷偷溜进去看这场彩排时，都没有觉察过来我是个局外人。
眼前是一团火焰。一团冰冷的极度高温，一碰就会焚尸灭迹的火焰！
据说火的温度越高就越变成冷色，像是希威雅此刻缥缈的裙莎，定是达到一千五百摄氏度的纯白色火焰。她比暗红更灼人，比橘红更耀眼，她从浓烈中升腾。在舞蹈的圈圈绕绕中脚步让人看不清，在被人们围绕的时候一把举起被勒索、控制。可是她的面容依然是微笑的。
透露出极致妖媚和危险的微笑，她，希威雅。彻底变成了爱欲之神。
“惩罚她吧！让这个荡妇尝尝背叛真神的惩罚！”
村民们将希威雅一直高高举起，他们架着她走向处刑台，历数她的罪孽。在她提前看到光明的眼里注入罪孽，他们给她已经无法庇体的粗麻将她笼罩，用绳子抽打她背叛纯洁的诱惑资本。
“洗礼她，惩罚她！洗礼她，惩罚她！”
所有村民围绕着在处刑台中央的鹿儿，他们站成一个圈，在圈子成立后，还有无数其他站在圈外的人也跟着挤进来。一边大踏步一边高高振臂。像是变成了一只只残暴的怪兽！从低垂的脖颈后长出獠牙，手与手牵起来，摇摆的弧度也带着力量。
“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人家 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人家 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人家 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人家 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诗词不断被村民们念出，被赋予力量。
随之希威雅脚下的木枝也开始燃起火焰，从星星点点到随风舞动的。希威雅在这样的大火之中快要被燃烧。可是她的面容依然坦荡，她不曾露出过一丝害怕的模样。
“救救这个孩子吧！”
下面的年迈老者冲出来，他没有乞求面前的任何一个刽子手，而是怒发一指指向苍天。那里除了刺目的烈日什么也没有。
“这个女孩只是被魔鬼附身了！她的罪孽交给您来处置，如果她罪不至死的话，就让雨水熄灭这场大火带走魔鬼吧！”
说着舞台上的音乐戛然而止，从野兽变回人性模样的村民们也停止步伐。
就连希威雅也收回戏谑的笑，所有人！所有人都在望向苍天，直到仿佛过了很久很久后，希威雅发出轻快的笑。
“哈哈哈哈～哈哈……”
她的脸上被一滴一滴湿润浇灌，直到所有人都被豆子大的雨水淋到的时候，笑声开始传遍整个舞台。
欢呼、雀跃的声音，以及振臂高呼的兴奋在整个话剧厅回响。
音乐又缓缓升起，这次是俏皮欢快的曲调。我看着希威雅被村民们从处刑台上带了下来，她像是没了力气一样慢慢站了起来，站在了人群中。
“孩子，魔鬼已经从你身上离开了。”
那位老者蹒跚着走到希威雅身边紧紧握住她的手，像是宽慰。
希威雅也随之笑了，她在轻快的音乐中再次舞蹈，她说：
“不是魔鬼。”
“不是魔鬼？”
“也许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你有没有想过。”
“怎么样？是不是很震撼。”
排练结束后我从椅子上起身往前走，在和舞台前面指导的大古撞上，就恰好有了在这里的理由。
我点了点头跟他聊了几句。
“真没想到你们能做得这么宏观，特别是希威雅和奥斯共情的那段。”
我指着舞台上被扯下的红布，现在它不似刚刚的华丽变得褶皱，躺倒在舞台的某个角落，褪去了惊人的扮相。就像其他演员一样。
“有眼光啊！那段是今天刚改的。对了！”大古胳膊肘挨了我一下，“你看最后定下的奥斯了没？”
大古忽然凑过来让我有点不适应，但我还是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舞台上奥斯的扮演者身穿墨绿色麻衣衬衫和米色裤子。他脸上因为刚刚的舞蹈表演，所以妆容浓烈。和他原本朴素消瘦的五官，有种不融合的反差感。整体上说不上标准意义的帅气，但是有种凛冽感。要是具体一点的话，他让我想起属于阿尔贝托·贾科梅蒂手下做出的雕塑《行走的人》。
不完全是因为他来回的行动一会在光亮中浮现，一会在昏暗里消失，所以色彩上带着不可捉摸的凹凸质地。也不完全是因为他身体消瘦，手脚都很修长，所以看起来和那雕塑有种形上的重合。而因为是我会完完全全想起贾科梅蒂的那句话：
“人们通常把分离的事物整合在一起观察，但是如果我观察你，需要不断的后退，将我们之间拉开一段空间。直到相隔一条街道的距离，我终于能将完整的你纳入我的画框之中，但是同时我也感受到你周围的空间，持续涌入我的视线将你无情的压缩。”
“看出来没？”
“什么！”
忽然被大古的声音打破，我愣了一下。
“你不觉得这是照着你找的吗？”
大古摆手无奈地说，脸上的表情随之却带着戏谑，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我？”
我朝那人看去，但是因为距离太远，舞台上的演员又都正在收拾东西往后台走，所以我感觉自己根本看不清！只是想起来那日误入梅园的经历，一边回想起自己在鹿儿身边着了迷的样子，一边朝这人张望，便觉得只是背影就有种诡谲的重合感？
“这人来的时候我们都惊了，我们都觉得他是奥斯最适合的人选，因为他很像你。不过不是那种脸很像，而是整体的感觉和气质。所以最后我们把他定下来了，你猜猜当时是谁极力要求留下他的？”
“是……”
“是鹿儿。”
鹿儿走向后台时朝台下望了望，我猜她是发现我了。应该说她在刚刚表演的时候，就已经发现我了。毕竟我刚才坐的位置，也算整个剧院比较中间的位置。鹿儿没有朝我走过来，而是在和我目光交汇那一刻，眼中充满了复杂，最后在眨眼之间她勾了勾唇，便笑着转身离开了。她在用那种方式跟我问好。
在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中，我发现她从来不会主动和别人在见面或离别时说上一句“嘿！你来啦”，或者是“下次见”这样客套的话。她都是跟对方点点头露出一种很乖巧的笑容，然后仿佛两人不是很相熟一样，会有一段时间的安静期，仿佛像是在观察。观察在这个丛林里向自己走来的，到底是能力相当的同伴，还是比自己恶劣、凶狠的野兽一族？
这是她身体里自带的本能，是连她自己都没发现的本能。
在这里等了一段时间以后，剧场的演员们终于稀稀落落离开。鹿儿也跟着换上自己的便服从帷幕后走出来。她看见我还站在观众席时稍微愣了一下，随即便恢复到平常的样子朝我走来。
“你老是偷看的话，到演出那天就没有惊喜了。”
她从走廊中穿梭过来，坐在我旁边的座位上。我们两个好像变成了这里的观众，在等待开场时聊着闲天儿。
“我不是故意的。”我指了指楼上说：“你们选的音乐实在太热情，我本来是打算下来投诉的。但是看在你们的话剧这么好看的份儿上，我就不计较了吧。”
“哈哈，好的房东我们知道了，下次会小点声的。”
保持住，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我和鹿儿之间同时产生了一种默契。
“你今天不会再住在这里了吧。”我指了指舞台。
“事情已经解决了，而且明天委员会的人会来审核，要是话剧通过了我们就能顺利演出了。还能去参加戏剧节。”
“那提前恭喜了！你们肯定可以的，说实在的我现在迫不急的地好好看一场了。”
我说的是实话，这个故事真的很吸引我，我太期待它的结局了。
“对了！你的东西还在楼上，昨天……”我顿了顿，“还有那本书，你之前在这里读过的那本，昨天你的东西都拿到楼上了，要不要我现在给你拿下来？”
“不用了。”
“你不要了吗？”
“先放在你那边吧。”
“好。”
之后便是陷入一阵沉默，我和她都没有说话。
“我早上醒过来的时候你不在。”
来了！属于我们两个的戏剧开场了，前面的赘述没有白白浪费掉。
“我在后台的时候，看到你好几次走到地下的仓库。那里从你舅舅在的时候就一直锁着，他从来没有去过，可是你好像经常去。”
我开始警觉，回想起多次走向地下室那种脊背发凉的感觉，有种被人窥探了的厌恶。
“你什么时候看到的？”
“今天早晨你是不是也去了那里？”
“没有！”
我转过头直视她，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否定得这么快。
“虽然我们相处时间不长，张恙你撒谎的样子我也是第一次见，但是我却能确定你现在说的话什么真什么假。”
“那你呢，你说的什么是真什么又是假？”
就像我说的，鹿儿一开始会冲你露出乖巧的笑容，然后在她的观察期到了，她知道你是什么等级，带着什么样的来意。分析出你是同伴还是野兽后，她就会开始制衡你，开始下手了。
“张恙，我不会问你为什么去地下那一层，你也不要问我在想什么。这就是公平，我们的关系需要这份公平！”
她站起身就要走，却被我一把拽住。
“只要你不去找他，我就不问。”
“你不要越界了张恙！”
可我是在深山上生活过的研究员，我最擅长的就是伪装。所以即使鹿儿的天性是动物天性，她有极致灵敏的机警能力和嗅觉，也无法和一个带着药物的猎人抗衡。
“你在接纳我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了你的青涩。”
她顿住，背影开始颤抖。
“我是一个男人，一个男人知道他身下的女人的快乐是怎么形成的。知道在指尖触碰的时候她是成熟的还是青涩的，知道她肌肤抖动的时候是难过还是快乐的。知道在两个人融合的那一刻她是不堪激荡的。”
“张恙！”
空旷的大厅仿佛一直回响着女人的声音，那是我的名字。我站在这里许久都没有离去，在独自感受着这场戏的结束时心中狂喜。
我的花儿就要绽放了，我的花儿就要绽放了！
“今日市南、市北、开发区等地多地局部均有暴雨，请市民出行注意携带雨伞、雨衣等雨具，出行因暴雨将至前几天高升的气温也会随之……”
摁掉电视开关，我拿起衣架上面青灰色的外套往外走。
今天上午就是《天使之城》话剧审核的日子了，虽然这和我没什么关系，但是我心里却七上八下的。
可能是因为我太喜欢这个故事了吧，所以急着想知道他们的审核怎么样了？便走下楼往剧院那边过去。不过也怕人家觉得你一个房东，却老来这边操心觉得烦，所以我特意等着他们快结束的时间，十二点半才来到剧院。
等走到剧院门口的时候，我才发现从里面出来的人稀稀落落的，可能是来得太晚了吧，所以没赶上正好知道结论。
“结束了吗？”
看着从剧院往外走手舞足蹈的大古，和站在一旁插着兜的露露，我把他们俩拦了下来。
大古看见我正好要往剧院走有点讶异地说：“你现在来干嘛？鹿儿不在。”
“不在？你们今天上午十点不是审核吗，现在应该刚好结束吧，她去哪了？”
“哦，今天下午因为有暴雨天气不好所以我们提早了，改成八点开始了。十一点就差不多结束了，结果特别好哦！评委会特别夸赞了我们的话剧，没什么意外的话肯定能通过。”
“我问你她去哪里了！”
“鹿儿她在审核完就走了，她说要去找人。”
大古被我忽如其来的紧握手臂好像吓到了，他拧了下胳膊回答我。
找人……我在大古他们继续往前走的时候，被这个答案弄得愣在原地。仔仔细细回味着找人这两个字，双脚像是长在了这间名为天堂剧院的门前，怎么拔都拔不出来。感觉时空穿梭般，回想起儿时几乎是一模一样的经历！
她离开了，她们早晚都会离开我的。
“据我昨晚听到的通话内容是下午的机票。”
“什么？”
身后露露停了下来，她的声音传到我耳朵里。
“于鸿飞和他老婆今天下午回上海，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肯定是去找他们了。”
早已忘了自己根本没带伞，我急速驾车朝流亭机场开去！这条如此熟悉又普通的路线我不是没有驾驶过，可是现在却变得陌生。
这里现在好像一座巨大的洞穴一样，变得昏暗之中才有些许光亮。或许是暴雨将至的缘故，阴云瞬间笼罩齐刷刷凝聚在一起，它们铁了心要围住我，互相依靠，压低身段就要掉到我车顶上，开始下雨。
不是一滴一滴，真的是被浇灌的感觉。‘哗啦啦’的！我在车辆缝隙躲闪之间，在雨水冲刷之中，错过身旁一辆又一辆的轿车。直到雨刷器和隧道口的灯光同时被暴雨掩盖时，我听到一声巨响！
‘碰！’的一声，车辆偏离轨道，直直地撞到了树上。而那声音也不断放大形成一个钢铁般的闭环把我包裹住，然后在巨大的冲击中，我的脸和胸膛被安全气囊弹射起来，整个人趴倒在撞破的车辆中时，我才幡然醒悟原来这个差点见鬼的人竟是我自己。
“先生，先生你没事吧！！”
“天哪！”
我感觉自己浑身都麻了，身上有种被无数个虫子爬行的恐惧感。
所以我不敢动弹，怕自己一旦使劲儿便发现手脚残缺，整个烂掉的现实。但是雨一直在下，车子也摇摇欲坠的。我知道这时候能救我的只有我自己，所以我开始咬着牙慢慢使劲。先是试着放平呼吸！可是他妈的，我的胸被压得厉害，所以感觉憋气儿得很！我根本没法像自己想得那样理智。
谁来救救我啊！这样活了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如果卑微地死在大马路上，是最可笑的事情了。而且还是在追爱的路上，这样戏剧张力大的事情这样出现在我的死亡经历中，实在是奇迹。
我一边想着那个被我追寻的女人，一边开始活动手腕。然后在握住车把手的时候惊喜地发现，我没事！我的手能动弹。我的身体也只是因为刚刚的冲击所以发麻了一阵子而已。接下来迅速地把门推开，像是废了一辈子的力气。然后街上的人们和轿车穿梭而过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个穿着蟹壳色外套，身形狼狈的男人，像是被砍下的烂甘蔗叶掉在地上一样，无助地倒在雨泊中。
他像是被车里另一个人推到地上，又像是一个被扔掉的塑料袋。显得悲伤又可笑。
“送医院吧！”
“是啊是啊！快打120吧，这可能是酒驾都说不定，不然怎么开这么快呢！”
“快打吧，我来打吧……”
无数个声音在我耳边交织，我在最后的挣扎中妥协，再也不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了……
04.
暴雨
从昏黄中陷入，从朦红中溜走。
在实验室里望着面前这株藏在泥土中，砂砾中的柔弱嫩芽。她此时此刻正摇曳着身姿来回勾着风，在我将汁水浇下的瞬间，她开始战栗、抖动。仿佛从一开始变异的抗拒，进入到混乱的享受中。
没人会知道这一粒晶莹脆生的嫩芽，假以时日会变成什么样子？但是我只想埋头苦干，不觉不朽地为她灌溉让她成长。即使我是在做一场蒙着眼睛的实验，可是心里却不害怕。也许这就是天意？在今早离开屋子的时候，我看着鹿儿的甜美睡颜时想，为何我们能如此契合？竟然到了一种连感官都快要舍弃的默契，我在黑暗中看不到一切，却能像熟练到做过百次千次一样，次次对准。
不管是唇齿、胸乳，或是她花蕊的深处。我们的交缠都如同在深山里的泥土与花那样，互相攀附着。如同在自然界缔造的协同进化一般，她是彗星兰语，而我就是为了她而生的采蜜天才，长蝝天蛾。彗星蓝语那足足长达一英尺的花矩，配上长蝝天蛾完美的，刚好长达一英尺的口器。所以在插进去的时候能完全够得到底，保证既能采到花蜜，又能让彗星蓝语感到填满，除去空虚。
我把能够解释我们之间的畸恋，用自己所认知的所有组合，在脑中比拟了一遍，仿佛进入一个异世界的怪奇空间中，开始自行编织一张巨大的网，许愿把我们两个一直困着。千万不要清醒！我脑海里被塞满昨夜记忆，无法专注面前的实验内容了。只是满心满眼想着实施着圣人的营救计划，我要将鹿儿从那个肮脏的关系中拯救出来！把她放到我的身躺中，让她从此与那个叫于鸿飞完全的分离。
我要割裂他们这段可怕的关系，让鹿儿重新变成阳光洁白的女人。
“奥斯！你的眼神变成另一片干裂般的大地了，和这里一样。里面满是渴望和求生，是你对我的求生！”
“不，希威雅你不……”
奥斯吞吐着蹩脚的措辞，但是手却攀附上了她的手，他的行动开始变得不听自己的使唤。
“是你先呼唤我的。”
希威雅身上散发出的一股刺激的芳香。
这让在这片荒漠生长的奥斯感到奇异和亢奋。他不顾条例开始拥住希威雅，从未闻到植物芳香的他，没办法抗拒这种从天而降的新鲜。
他感到自己的血液开始叫嚣！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一并跟着亢奋！
“打开你尘封已久，不敢说不敢咬的嘴巴，奥斯。尝尝吧，尝尝我的味道。”
希威雅从原本的纯洁开始染上一种雾气，带着蛊惑的韵味。
“慢点……啊！嗯，对就这样，慢一点品尝我。”
他紧紧搂住她，将她推搡到身后的那扇门上，好像发出了‘碰’的声音，那是他过于用力的急躁。他们荡漾在这颗从小一起长大的门前，他们曾在这里玩乐、跑跳、学习，奥斯还一直在儿时给希威雅描述天上的星星是什么样子。
而现在呢，他们在这里做爱。他们做到了真正的亲密，在烈日和条教的斥责中灼伤彼此，在一次一次地亲吻中吮吸掉最后的封权。
“给我吧，以后我来保护你，希威雅把你都给我吧！”
“停！”
灯光骤亮，忽然袭来的光亮刺得台上演员的眼睛发晃。
“音乐也停一下。”
从坐席上站起来的大古插着腰和那边负责音乐的老师喊了一句后，音乐也跟着停下来了。看着刚刚还正继续的表演戛然而止，其他演员跟着探头。
结果大古却是站在原地来回翻了翻剧本，然后一脸克制地扶了一下额头，才抬头看着台上的鹿儿和演奥斯的新演员。
“还是太奇怪了，鹿儿你不觉得你这段改得太情绪化了吗？”大古冲鹿儿说。
“什么意思？”
“是你之前说过的，奥斯这个人只是希威雅对过去纯真告别的一种转变，是一种契机罢了。怎么现在好像两个人有了感情一样？按我说希威雅现在被欲望之神附身了，她应该举止更妩媚姿态更高傲才是！可你刚刚演的……”
站在舞台中央的鹿儿依旧穿着那身初见的白色裙装，但是此刻她的面容更加绯红，眼神也被塞入了一种情绪，和过往的空灵不同。
“我演得怎么了？”
“你演得好像你对他有感情了一样！”
“有感情？你说什么呢，我就是按照剧本演的啊。我们早上不是一起看过吗，有什么问题吗？”
大古揉了揉头发说道：“我只是觉得只是引诱就够了，可希威雅和奥斯俩人现在搞得跟要私奔一样。”
嘀咕着说完这句话的大古，在表示对这段戏的不满意后，全场陷入了安静。这也包括在台上的演员们，其中那个有己见的女人也没有反驳大古，而是垂下了眼眸在睫毛一眨一眨的时候，最后竟妥协了。
“我知道了。”鹿儿望向台下接着说：“这段戏会改的，”
“奥斯对于欲望之神现在只是一个工具，所以只有欲望而没有爱。我们可以利用打光技术，让希威雅的身影倒映在布帘上，以一段舞蹈表现她和奥斯的性爱关系。巨大的欲望之神笼罩着小小的人类，这样表现才能突出神的恩赐，你觉得这样怎么样？”
“好。”
“到时候我们可以用热情的弗朗明戈舞蹈，音乐也带着一种鬼魅、生命力并且自由的伴奏，或者还是选怆恨一点的钢琴曲！你觉得哪种好，鹿儿？”
“都好，都行……”
众目睽睽之下鹿儿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蔫儿着下了台。她没有多说一句话就独自走了下去，让大家觉得讶异。特别是大古本来以为鹿儿会和自己吵上几句，特此证明她的用心良苦，但是她没有。
她带着一种自己都疑惑的嘴脸，愁苦地离开了。
“你就不能好好说嘛，非得当着这么多人。”
大古旁边一直坐着的女人站起来，女人看着走下台到幕后离开的鹿儿，随后用胳膊肘怼了怼大古。
“啊……怎，怎么了？”大古也奇怪着，感觉鹿儿这么轻易妥协还真是不像她，“鹿儿今天怎么这个状态。”
“我去看看吧。”
走到后台的女换衣室里，露露看到坐在沙发上，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鹿儿。她一会儿低头看看手机，一会儿又好像烦躁似的把手机收了起来。
“你今天状态不太好啊，是身体不舒服了？前几天也没见你回来，再这么下去我都快忘了我的合租室友长什么样了呢。”
露露一屁股坐到鹿儿旁边，打趣地捏了捏鹿儿的小脸笑道。鹿儿看得露露这样也终于露出笑意，便靠在椅背上叹了口气。好像是放下了戒备一样。
“大古说话就那个熊样儿，别跟他一般见识。”
露露又安慰道。虽然看得出来鹿儿不是因为这件事愁苦的，但是露露就是因为知道鹿儿是因为哪个人愁苦，所以才故意避而不提。
“他说得没错，是我自己搞错了。我做了错事。”
鹿儿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句话，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别人听。
“没事就好，那先赶快收拾收拾快出来吃饭吧！下午咱们再改吧。正好小东街新开了家火锅现在去打折呢，今天这个天雾蒙蒙的看着跟要下雨一样，吃火锅最舒服了。”
“嗯！”
说着露露就往外走。
“对了。”露露握住门把手在差点推开门的时候，还是没忍住，“你来剧院住的那几天他老婆来公寓找过你，你们已经断干净了吧。”
握住门把手的手本来是冰凉的，现在却感到灼热甚至开始出汗。
“露露……”
“我知道不该管你的私事，但是一直这样下去是不对的鹿儿！”
“我没办法！露露，我真的没办法！”
屋子里充满宁静。两个人僵持不下的静立在原地，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直到露露真正离开，丢下一句：“这样会遭报应的，如果再继续的话。”
最成功的这批黄生荚迷已经完全离开了试管，发出了花苞。它们现在离开了营养液后，最需要的就是光合作用，所以我把这它们通通搬到了阳台的温室里，期待着它们从今以后从独特性变为世界性。当然这要在它们的努力下绽放，然后再次出现那股浓烈的香气时的后话了。
温室里的许多花草都长势喜人，于是我拿着剪刀准备修建之前长杂了的罗勒，可剪刀下却的花忽然变得热情，被一刀斩断。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下午他们是在选曲子，所以连带着整个温室都被音乐笼罩。
从《fantasia》到《Guitar on fire》都因为前者带着过于感性的浪漫，所以我在楼上听到最多的，是他们反复播放着《cafe mocha》。这首节奏更加冷艳、利落的曲子。它的曲调和楼下舞者们清脆的脚步声，在我脑中无限盘踞。一会儿在左手边，一会儿又跑到在花盆底下。让我不得不去回想那一日，不管是初次相见那一日，还是在街上捡起她的那一日，又还是在荒唐夜晚交换彼此的那一日！这如同时间竞赛的音符旋转，让我的思绪，跟着他们一起穿越进了这场排练。我是被拉下的奥斯人选，又是把灵魂融进这场话剧的奥斯本人？我开始分不清楚自己的真实身份，感觉灵魂正在和希威雅共舞，和鹿儿共舞！
于是我的手脚，实在是按捺不住身体里那股子巨大的，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力量。它驱使着我放下手中修剪花草的剪刀，驱使我一步步走下楼梯，脚步也逐渐明快起来。驱使着我跑到剧院门前。甚至于自己推开剧院的门，偷偷溜进去看这场彩排时，都没有觉察过来我是个局外人。
眼前是一团火焰。一团冰冷的极度高温，一碰就会焚尸灭迹的火焰！
据说火的温度越高就越变成冷色，像是希威雅此刻缥缈的裙莎，定是达到一千五百摄氏度的纯白色火焰。她比暗红更灼人，比橘红更耀眼，她从浓烈中升腾。在舞蹈的圈圈绕绕中脚步让人看不清，在被人们围绕的时候一把举起被勒索、控制。可是她的面容依然是微笑的。
透露出极致妖媚和危险的微笑，她，希威雅。彻底变成了爱欲之神。
“惩罚她吧！让这个荡妇尝尝背叛真神的惩罚！”
村民们将希威雅一直高高举起，他们架着她走向处刑台，历数她的罪孽。在她提前看到光明的眼里注入罪孽，他们给她已经无法庇体的粗麻将她笼罩，用绳子抽打她背叛纯洁的诱惑资本。
“洗礼她，惩罚她！洗礼她，惩罚她！”
所有村民围绕着在处刑台中央的鹿儿，他们站成一个圈，在圈子成立后，还有无数其他站在圈外的人也跟着挤进来。一边大踏步一边高高振臂。像是变成了一只只残暴的怪兽！从低垂的脖颈后长出獠牙，手与手牵起来，摇摆的弧度也带着力量。
“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人家 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人家 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人家 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人家 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诗词不断被村民们念出，被赋予力量。
随之希威雅脚下的木枝也开始燃起火焰，从星星点点到随风舞动的。希威雅在这样的大火之中快要被燃烧。可是她的面容依然坦荡，她不曾露出过一丝害怕的模样。
“救救这个孩子吧！”
下面的年迈老者冲出来，他没有乞求面前的任何一个刽子手，而是怒发一指指向苍天。那里除了刺目的烈日什么也没有。
“这个女孩只是被魔鬼附身了！她的罪孽交给您来处置，如果她罪不至死的话，就让雨水熄灭这场大火带走魔鬼吧！”
说着舞台上的音乐戛然而止，从野兽变回人性模样的村民们也停止步伐。
就连希威雅也收回戏谑的笑，所有人！所有人都在望向苍天，直到仿佛过了很久很久后，希威雅发出轻快的笑。
“哈哈哈哈～哈哈……”
她的脸上被一滴一滴湿润浇灌，直到所有人都被豆子大的雨水淋到的时候，笑声开始传遍整个舞台。
欢呼、雀跃的声音，以及振臂高呼的兴奋在整个话剧厅回响。
音乐又缓缓升起，这次是俏皮欢快的曲调。我看着希威雅被村民们从处刑台上带了下来，她像是没了力气一样慢慢站了起来，站在了人群中。
“孩子，魔鬼已经从你身上离开了。”
那位老者蹒跚着走到希威雅身边紧紧握住她的手，像是宽慰。
希威雅也随之笑了，她在轻快的音乐中再次舞蹈，她说：
“不是魔鬼。”
“不是魔鬼？”
“也许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你有没有想过。”
“怎么样？是不是很震撼。”
排练结束后我从椅子上起身往前走，在和舞台前面指导的大古撞上，就恰好有了在这里的理由。
我点了点头跟他聊了几句。
“真没想到你们能做得这么宏观，特别是希威雅和奥斯共情的那段。”
我指着舞台上被扯下的红布，现在它不似刚刚的华丽变得褶皱，躺倒在舞台的某个角落，褪去了惊人的扮相。就像其他演员一样。
“有眼光啊！那段是今天刚改的。对了！”大古胳膊肘挨了我一下，“你看最后定下的奥斯了没？”
大古忽然凑过来让我有点不适应，但我还是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舞台上奥斯的扮演者身穿墨绿色麻衣衬衫和米色裤子。他脸上因为刚刚的舞蹈表演，所以妆容浓烈。和他原本朴素消瘦的五官，有种不融合的反差感。整体上说不上标准意义的帅气，但是有种凛冽感。要是具体一点的话，他让我想起属于阿尔贝托·贾科梅蒂手下做出的雕塑《行走的人》。
不完全是因为他来回的行动一会在光亮中浮现，一会在昏暗里消失，所以色彩上带着不可捉摸的凹凸质地。也不完全是因为他身体消瘦，手脚都很修长，所以看起来和那雕塑有种形上的重合。而因为是我会完完全全想起贾科梅蒂的那句话：
“人们通常把分离的事物整合在一起观察，但是如果我观察你，需要不断的后退，将我们之间拉开一段空间。直到相隔一条街道的距离，我终于能将完整的你纳入我的画框之中，但是同时我也感受到你周围的空间，持续涌入我的视线将你无情的压缩。”
“看出来没？”
“什么！”
忽然被大古的声音打破，我愣了一下。
“你不觉得这是照着你找的吗？”
大古摆手无奈地说，脸上的表情随之却带着戏谑，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我？”
我朝那人看去，但是因为距离太远，舞台上的演员又都正在收拾东西往后台走，所以我感觉自己根本看不清！只是想起来那日误入梅园的经历，一边回想起自己在鹿儿身边着了迷的样子，一边朝这人张望，便觉得只是背影就有种诡谲的重合感？
“这人来的时候我们都惊了，我们都觉得他是奥斯最适合的人选，因为他很像你。不过不是那种脸很像，而是整体的感觉和气质。所以最后我们把他定下来了，你猜猜当时是谁极力要求留下他的？”
“是……”
“是鹿儿。”
鹿儿走向后台时朝台下望了望，我猜她是发现我了。应该说她在刚刚表演的时候，就已经发现我了。毕竟我刚才坐的位置，也算整个剧院比较中间的位置。鹿儿没有朝我走过来，而是在和我目光交汇那一刻，眼中充满了复杂，最后在眨眼之间她勾了勾唇，便笑着转身离开了。她在用那种方式跟我问好。
在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中，我发现她从来不会主动和别人在见面或离别时说上一句“嘿！你来啦”，或者是“下次见”这样客套的话。她都是跟对方点点头露出一种很乖巧的笑容，然后仿佛两人不是很相熟一样，会有一段时间的安静期，仿佛像是在观察。观察在这个丛林里向自己走来的，到底是能力相当的同伴，还是比自己恶劣、凶狠的野兽一族？
这是她身体里自带的本能，是连她自己都没发现的本能。
在这里等了一段时间以后，剧场的演员们终于稀稀落落离开。鹿儿也跟着换上自己的便服从帷幕后走出来。她看见我还站在观众席时稍微愣了一下，随即便恢复到平常的样子朝我走来。
“你老是偷看的话，到演出那天就没有惊喜了。”
她从走廊中穿梭过来，坐在我旁边的座位上。我们两个好像变成了这里的观众，在等待开场时聊着闲天儿。
“我不是故意的。”我指了指楼上说：“你们选的音乐实在太热情，我本来是打算下来投诉的。但是看在你们的话剧这么好看的份儿上，我就不计较了吧。”
“哈哈，好的房东我们知道了，下次会小点声的。”
保持住，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我和鹿儿之间同时产生了一种默契。
“你今天不会再住在这里了吧。”我指了指舞台。
“事情已经解决了，而且明天委员会的人会来审核，要是话剧通过了我们就能顺利演出了。还能去参加戏剧节。”
“那提前恭喜了！你们肯定可以的，说实在的我现在迫不急的地好好看一场了。”
我说的是实话，这个故事真的很吸引我，我太期待它的结局了。
“对了！你的东西还在楼上，昨天……”我顿了顿，“还有那本书，你之前在这里读过的那本，昨天你的东西都拿到楼上了，要不要我现在给你拿下来？”
“不用了。”
“你不要了吗？”
“先放在你那边吧。”
“好。”
之后便是陷入一阵沉默，我和她都没有说话。
“我早上醒过来的时候你不在。”
来了！属于我们两个的戏剧开场了，前面的赘述没有白白浪费掉。
“我在后台的时候，看到你好几次走到地下的仓库。那里从你舅舅在的时候就一直锁着，他从来没有去过，可是你好像经常去。”
我开始警觉，回想起多次走向地下室那种脊背发凉的感觉，有种被人窥探了的厌恶。
“你什么时候看到的？”
“今天早晨你是不是也去了那里？”
“没有！”
我转过头直视她，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否定得这么快。
“虽然我们相处时间不长，张恙你撒谎的样子我也是第一次见，但是我却能确定你现在说的话什么真什么假。”
“那你呢，你说的什么是真什么又是假？”
就像我说的，鹿儿一开始会冲你露出乖巧的笑容，然后在她的观察期到了，她知道你是什么等级，带着什么样的来意。分析出你是同伴还是野兽后，她就会开始制衡你，开始下手了。
“张恙，我不会问你为什么去地下那一层，你也不要问我在想什么。这就是公平，我们的关系需要这份公平！”
她站起身就要走，却被我一把拽住。
“只要你不去找他，我就不问。”
“你不要越界了张恙！”
可我是在深山上生活过的研究员，我最擅长的就是伪装。所以即使鹿儿的天性是动物天性，她有极致灵敏的机警能力和嗅觉，也无法和一个带着药物的猎人抗衡。
“你在接纳我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了你的青涩。”
她顿住，背影开始颤抖。
“我是一个男人，一个男人知道他身下的女人的快乐是怎么形成的。知道在指尖触碰的时候她是成熟的还是青涩的，知道她肌肤抖动的时候是难过还是快乐的。知道在两个人融合的那一刻她是不堪激荡的。”
“张恙！”
空旷的大厅仿佛一直回响着女人的声音，那是我的名字。我站在这里许久都没有离去，在独自感受着这场戏的结束时心中狂喜。
我的花儿就要绽放了，我的花儿就要绽放了！
“今日市南、市北、开发区等地多地局部均有暴雨，请市民出行注意携带雨伞、雨衣等雨具，出行因暴雨将至前几天高升的气温也会随之……”
摁掉电视开关，我拿起衣架上面青灰色的外套往外走。
今天上午就是《天使之城》话剧审核的日子了，虽然这和我没什么关系，但是我心里却七上八下的。
可能是因为我太喜欢这个故事了吧，所以急着想知道他们的审核怎么样了？便走下楼往剧院那边过去。不过也怕人家觉得你一个房东，却老来这边操心觉得烦，所以我特意等着他们快结束的时间，十二点半才来到剧院。
等走到剧院门口的时候，我才发现从里面出来的人稀稀落落的，可能是来得太晚了吧，所以没赶上正好知道结论。
“结束了吗？”
看着从剧院往外走手舞足蹈的大古，和站在一旁插着兜的露露，我把他们俩拦了下来。
大古看见我正好要往剧院走有点讶异地说：“你现在来干嘛？鹿儿不在。”
“不在？你们今天上午十点不是审核吗，现在应该刚好结束吧，她去哪了？”
“哦，今天下午因为有暴雨天气不好所以我们提早了，改成八点开始了。十一点就差不多结束了，结果特别好哦！评委会特别夸赞了我们的话剧，没什么意外的话肯定能通过。”
“我问你她去哪里了！”
“鹿儿她在审核完就走了，她说要去找人。”
大古被我忽如其来的紧握手臂好像吓到了，他拧了下胳膊回答我。
找人……我在大古他们继续往前走的时候，被这个答案弄得愣在原地。仔仔细细回味着找人这两个字，双脚像是长在了这间名为天堂剧院的门前，怎么拔都拔不出来。感觉时空穿梭般，回想起儿时几乎是一模一样的经历！
她离开了，她们早晚都会离开我的。
“据我昨晚听到的通话内容是下午的机票。”
“什么？”
身后露露停了下来，她的声音传到我耳朵里。
“于鸿飞和他老婆今天下午回上海，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肯定是去找他们了。”
早已忘了自己根本没带伞，我急速驾车朝流亭机场开去！这条如此熟悉又普通的路线我不是没有驾驶过，可是现在却变得陌生。
这里现在好像一座巨大的洞穴一样，变得昏暗之中才有些许光亮。或许是暴雨将至的缘故，阴云瞬间笼罩齐刷刷凝聚在一起，它们铁了心要围住我，互相依靠，压低身段就要掉到我车顶上，开始下雨。
不是一滴一滴，真的是被浇灌的感觉。‘哗啦啦’的！我在车辆缝隙躲闪之间，在雨水冲刷之中，错过身旁一辆又一辆的轿车。直到雨刷器和隧道口的灯光同时被暴雨掩盖时，我听到一声巨响！
‘碰！’的一声，车辆偏离轨道，直直地撞到了树上。而那声音也不断放大形成一个钢铁般的闭环把我包裹住，然后在巨大的冲击中，我的脸和胸膛被安全气囊弹射起来，整个人趴倒在撞破的车辆中时，我才幡然醒悟原来这个差点见鬼的人竟是我自己。
“先生，先生你没事吧！！”
“天哪！”
我感觉自己浑身都麻了，身上有种被无数个虫子爬行的恐惧感。
所以我不敢动弹，怕自己一旦使劲儿便发现手脚残缺，整个烂掉的现实。但是雨一直在下，车子也摇摇欲坠的。我知道这时候能救我的只有我自己，所以我开始咬着牙慢慢使劲。先是试着放平呼吸！可是他妈的，我的胸被压得厉害，所以感觉憋气儿得很！我根本没法像自己想得那样理智。
谁来救救我啊！这样活了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如果卑微地死在大马路上，是最可笑的事情了。而且还是在追爱的路上，这样戏剧张力大的事情这样出现在我的死亡经历中，实在是奇迹。
我一边想着那个被我追寻的女人，一边开始活动手腕。然后在握住车把手的时候惊喜地发现，我没事！我的手能动弹。我的身体也只是因为刚刚的冲击所以发麻了一阵子而已。接下来迅速地把门推开，像是废了一辈子的力气。然后街上的人们和轿车穿梭而过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个穿着蟹壳色外套，身形狼狈的男人，像是被砍下的烂甘蔗叶掉在地上一样，无助地倒在雨泊中。
他像是被车里另一个人推到地上，又像是一个被扔掉的塑料袋。显得悲伤又可笑。
“送医院吧！”
“是啊是啊！快打120吧，这可能是酒驾都说不定，不然怎么开这么快呢！”
“快打吧，我来打吧……”
无数个声音在我耳边交织，我在最后的挣扎中妥协，再也不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