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天的封锁,老父母在路障这端,我在另一端。
50公里的距离,牵挂在这一端,也在另外的那一端。
我自认自己是个孝顺的孩子,可平时一周一回的老家,这次居然与我隔绝了那么久、那么远。咫尺之遥,只要有风吹草动,我都会躁动不已,想家,和年龄无关。
这个全省唯一一处0确诊的小城市是个较真的地方,其他地市还没开始互相抄袭防疫抗灾的答卷的时候,就已经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村村上锁、路路封堵了。大年初一就被推土机堵住的村口据说昨晚上已经解禁了,今天上午忙完手头的事,我马不停蹄的就往老家跑。路上总觉得车速是那么的慢,家是那么的远。看到沿路匆匆又匆匆的车辆穿梭,总觉得那就是一群嗷嗷待哺的牛羊。沿途经过几个村子,路上“战时”的痕迹犹在,帐篷、条幅、袖标仿佛都还散发着消毒水的味道,感慨之余依旧对这些执拗又认死理的乡亲们心怀感激,哪怕错认三千不让一人脱网,感谢他们堵住了一次又一次的无知和蛮横的走乡串户的可能性的传染。
可能是因为是大中午的原因,村里街头的人零零星星的,停在自家大门口的时候,发现门是从里面闩住的,我童心泛起,用车钥匙透过大铁门的缝隙一点点的把门闩拨开,寻思给老爹老娘一个惊喜,但还是在打开侧门时,被连接的门铃给震了个人仰马翻。母亲第一个出来的,果然是一脸的惊喜,嘘寒问暖的看前看后,老爷子也披了外套从卧室出来,惺忪的面庞难掩喜悦的神态。听说还没吃午餐,老母亲马上拿出给备好冻住的水饺下锅,老爷子则倒了杯茶水放在了茶几的案上。
吃上最爱吃的藕馅水饺时,老父母一边一个的围住我问工作、问一日三餐、问家长里短,我口齿不清的跟他们东拉西扯,全然忘了老爷子一直强调的食不言寝不语的教导。收拾完碗筷再回来,老爷子已经拿了一个剃须刀放在面前,说:“赶紧把胡子刮了,怎么留了这么长”,我嬉皮笑脸的说:”反正又不出门,出门也戴口罩,试试能留多长吧”,然后又起身,往镜子里的下巴再扫一眼,故意的捋一下,似乎性感的小胡子又有型了几分。
母亲问我急不急着回去,我说这好不容易回来一次的肯定要多赖一会,她马上拖出小方桌,嘟囔着要给孙子做手擀面带回去,我印象里从来没见过儿子有这爱好,老母亲说上次打电话,小家伙要吃奶奶做的手擀面的事情,我才恍然大悟。这孙子也是个溜须拍马的主,恭维老太太的话每一句都仿佛给出的圣旨。房檐被铝合金封出一道长长的走廊,老太太背对我面向斜照进来的阳光在檐下坐着,胖胖的身躯随着擀面筋的动作一晃一晃的,阳光也跟着摇晃起来,我斜靠在沙发上,侧身看着这身影,突然鼻头有酸酸的感觉涌上。77岁的老人了,现在我坐在背后看她为我忙前忙后,再过几年,同样的位置上,我是否还能听到到老母亲的唠叨和锅碗瓢盆的交响?
几年前我在近百里开外的一个小镇上工作,每个周一或周三大清早准备出门的时候,餐厅的桌上总会放一碗寡淡的清水面,里面还会藏进去两个荷包蛋。顿顿如此,有段时间实在是难以下咽,但一想可能多年之后,我连想吃这样一碗寡淡的面条都再也找不到熟悉的味道时,我就恨不得连碗一起喝个底朝天。当年还曾拍过那碗面的照片,传在微薄上引来唏嘘无数。
老爷子穿了件我替换下来的皮棉衣,静静的坐在我的对面;一双略微有些凹陷的眼睛在消瘦的脸庞和花白又稀疏的头发衬托下,眼神深邃又充满了关切。这是一位曾经永远都不苟言笑稍稍正眼看我一下都会让我浑身僵硬的严肃的人,现在看来偏有几分的儒雅又有几分的慈爱。话语间问我这段时间用钱吗,他卡里又刚收到几千块钱。我赶紧说不需要,也刚刚发了工资。也许在他的眼里,我还是那个省吃俭用每个月放学回来,把没用完的生活费再还给他的高中生吧。老爷子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印象里从来没为五斗米折过腰。偏有一次,过周末的时候因为我工作的原因,没送老两口回老家过他们自己的周末,连着帮我照看了两个周时间的孩子,可能是老爷子没零钱用了偏又有礼尚往来的需求,平生问我要了一次200元的钱。那次我诚惶诚恐,掏了钱包给了他钱,然后又觉不妥,赶紧又问老婆要了一千块钱给他,他却再也不要了,说是没带钱,临时用一下而已,不用太多。看他坚持推辞的样子,那一刻我心酸不已,这曾经是一个多么敏感的人,肯定为了开口要这200元钱在心里默默演练了好多遍的无所谓的表情吧。那次之后,我让老婆每周提前多拿几百块钱放在电视柜里做生活费,却一次都没被用过。老爷子依旧的补贴我家用,再没问我要过一次的钱,或许,那次在他心里也留下了难以逾越的心坎吧。
母亲切好了面条,又开始大包小包的准备各种蔬菜、肉食,我跟她说我又不着急走,她却说早准备一下,规整在一起,省的走的时候忘了拿。由她准备吧,每次回家都硬塞给大包小包的各种食品,每次到了我自己楼下往上提的时候,都感觉搞了一次大采购或者是在搬家。
今天阳光颇好,我从院子里找了个大水盆,把带回来的84消毒液倒了些在里面,找了拖把准备给房间里拖地消毒一下。老爷子在边上说着不用不用的话,我已经把外屋的地板革全给打湿了,等拖到他们卧室的时候,后背微微汗湿的感觉,也让我自己不仅自嘲起来,自家的房间我装疯卖傻的应该有几年没拖过地了吧。但一回老家,洗碗炒菜倒垃圾,娴熟和自动自发自觉的样子都让我有点不适应。提了大铁桶的脏水去院子外倒的时候,我突然在想,也许,这样的表现也是要刷刷存在感,让父母能感受到我的讨好,感受到我对他们的依恋。不敢多想一年内这样能为他们做几次,但愿每次能做的时候,少一些未来的遗憾。
我车头朝南,图省事从胡同往南出的时候,后视镜里看老母亲又在使劲的摇手,我赶紧调头回来,见母亲又返回家里提了条鱼出来,让晚上回家炖上!我从胡同北拐出去,准备往东走的时候,老母亲又摇手赶上来,我赶紧放下后车窗,原来是跑过来嘱咐我到家了要打个电话报平安,我笑着说知道了,她又大声的说着让把车窗玻璃放上去,别冻着。我扭过头,摆手再见的时候分明眼里已经有了泪花。我在想,儿女多大了都是儿女,而父母却在一天天老去,悄悄的要淡出我们的视野。
到家的时候,还在戴着耳机开电话会议,放下一堆的东西就扎到了儿子的房间借他的书桌用电脑回文件,然后感觉有点乏,歪在小床上迷糊了一会,再然后被手机吵醒,老母亲的电话又追了过来:“到家了吗?没什么事吧?怎么没回电话啊?”,焦急而又担心不已,赶紧解释说有事忙着给忘了;正好儿子过来问我其他事情,我拖着儿子要跟老母亲通个话,结果不配合的小家伙一溜烟就跑掉了,老母亲听着讪笑着跟老爷子说孙子也不跟她说句话,然后挂断了电话。
唉,我们走多久走多远,都走不出父母的牵挂,总有一根无形的线,连接万里之遥,用爱的名义,把你缠绕。而我却心甘情愿,希望那根线会紧紧的捆住我,不管我跑多远,不管我年华荏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