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浅浅之夜,圆月犹缺一弧,弧如石上行剑影。
握剑之手已是片粘湿,俨然一小方梅雨,剑困倦似地一歪身,幸未落出。
“探刺还挺轻巧。”
忽而,身侧人声起,惊得剑一斜,左隐回头,只见是师兄柳田,此时随身一袭浅色外褂似满溢月色,抬面间正对上眸,瞬时,月色更见静谧了。
“向右那一刺也干净,”柳田继续道,“只是手间力道运用不妥。”
“师兄,”左隐放下剑,摸摸下颌,摇头苦笑起来,“多谢师兄了,我也自知剑术上不见天分。”
柳田垂眼望去,只见地上那柄木剑已有发朽之迹,便目色一紧,“你是每晚都来此处练剑?”
“不,前段时日下雨地滑,我歇了几日。”左隐拾起剑,垂面诺诺道,“也非真正练剑,只不过难以安寝于是手痒,便摸起来消遣一下罢了。”
柳田再未多言,一回身便踱着月色入屋去了。
左隐目送走师兄月白身影,又一咬牙,挥剑超石山抡去,石山缄默,似撑起眼皮嘲弄着眼前夜夜苦习之人。
这时辰,岩生师兄恐怕又在外饮者酒,枕上散香裙裾,洋洋道着白日比剑如何斩龙一般占了上风吧。
正时月色一亮,步子声近,回头只见柳田师兄一身劲装,依是月一般白,双手各提了把竹剑,剑身油亮。
“来,拿好!”
“这……”左隐歪头迟疑。
“那木剑已发朽,早该换一把了,拿好。”柳田朗声道着,且将竹剑递去,便比划起来,“来看看手间如何用力。”
清风习习,石上二剑交错,擦擦轻响。
午间草席散香,犹如一股子困意催得左隐手间扫帚亦是懒懒。此时酱香透过垂悬草席渗来,直挠得肚肠辘辘,无奈大师兄浓眉一挑,特特嘱咐过“几日后有贵客来,地上不可见一根发丝。”
“两根发丝又如何呢,何等贵客整天低头寻着发丝行路?”左隐低头嘟哝间,正见径上细石白净,真仿如为半根乌黑发丝皱眉挤眼了。
“颜九师父后日来拜访……”
谈话声如飞虫挥起盎然薄翼沿着酱香飞来,正滑至左隐耳间。
“是那传说中会百种劈式的‘剑魔’?”
“真要见到‘剑魔’了?嘿,一年前我就在梦里与他切磋过好几回了,不想梦要成真,心都痒啦。”
“‘剑魔’岂是让你这小个子来招惹的?真要轮得上你,恐怕连左隐也成高手了。”
二日后,日光雪亮如刃,众人早早裹起劲装成排静立,夏蝉声息,松间无风。
待日头几将竹剑炙烤成灰,方间师父归来,身旁却缓缓随着个少年,年约十三的模样,额发下面颊嫩白,愈见几分稚气。
“说好了‘剑魔’呢?怎么来了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七嘴八舌间,少年前来稳行一礼,挂起了成人一般神思脆声道:“家父急事难以脱身,这回令我菅草来同大家切磋剑术,还请多多指教。”
此话一落,天上日头亦是失望一叹,似乎原是盼着九天外活凤凰而白白燃起了烈光,不想却飞来只毛未生齐的雉鸡了。
“果然,就这点儿劲,谈何切磋。”
比试间,岩生鲜红巾子下,目光似鹰,连同剑尖直朝少年俯冲下,仿佛下刻便是少年不支手松剑落之景。
如此几十招又速然滑过,岩生周身汗透,渐凌厉起剑势,力终如钢针投入水,针落无影,水依是不见隙,静如菅草眸色。
以柔制刚么?
岩生耳边忽飘过师父一语,正悔当初未能敌过困意了
骤然,生起一风,水凝坚冰般,只见对手握力骤紧,剑弧一旋,化作道闪电。岩生未及挥剑,只觉颈间一酥,瞬间,四围喝彩如水花溅起。
岩生低头,方见剑头已止于喉前一寸见方了,便暗自惊得卷舌,垂下剑去,口中却故作爽朗道:“倒是厉害呢,我用了整整五分力,你竟还能应付。”
“师兄昨晚又是溜去会梅次郎了吧,我看他步子都发虚了,倒不如我来。”
未及岩生再抬面堆出一串笑,另一黝黑少年便摇头轻哼着,撩下灰白窄袖,迈开流星步子挤开人群劈路前去。
挣扎十招后,即为一剑直指心口。
“最后一下实在和天上炸出个闪电一样,难怪岩生师兄也猝不及防啊。”终而,黝黑少年频频点头,俯瞧向菅草轻笑,“ 我能和‘少剑魔’这般比试一回,倒也不虚此生了。”
那日人隙间,左隐只得一窥菅草幽蓝背影,喝彩惊叹声下,天光灼灼亮,金线般勾上那影,影儿瞬然高大了。
连天光都更眷顾着高手,况是人呢。
人堆暗影下,左隐想着,不自觉紧捏起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