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冷，风寒。苍穹，凄黑如墨。

杜无情的身子刚刚掠下，胸膛起伏不已。鲜血自他的嘴角一丝丝浸出，露珠般往下落。赵雪君挣开他的怀抱，泪水夺眶而出：“公子，都是我不好…”段枫林黯然垂首道：“如果我的功夫不至于如此不济，也不会连累公子。”杜无情拍拍他的肩，目光温柔地凝视着赵雪君：“他们都是江湖中一流的高手，就算没有你们，我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这话倒不假。”柔和而带着邪恶魅力的声音当然不是从段枫林的喉咙里发出的。杜无情顺着声音仰面望去，就看到屋檐上端坐着的红衫人。

“厉飞！”杜无情的脸色变了。

月光下，厉飞苍白的面容显得朦胧而诡异。他含笑道：“想不到你在与我大战之后还能抵挡欧阳霸主跟玉道人，看来姑苏慕容、杭州南宫并没有错。”他口中慕容、南宫正是与航行氏、朔方蝙蝠并称四大武林世家的大族，地位在江湖中倍受推崇。特地为黑道人物排名的旧榜新榜，正是分别出自他们两大世家之手。新榜是对旧榜的补充，在“七杀手”之下另增“血魔侯”厉空，“铁拳神捕”京八，“屠手”厉飞等十三人。前番厉飞挑战杜无情，正是因为不满排名。现在杜无情真力消耗了太多，又被玉道人的剑气所伤，状态不比平时。而厉飞以逸待劳，精神颇佳，又是寻衅而来，已占据主动。

杜无情的剑从左手交到右手，冷冷地盯着厉飞。厉飞的那双屠手缓缓举起，苍白的脸上闪烁着饿狼般的凶光。可是他还未出手，就转身掠了出去。他来的很快，走的更快。赵雪君与段枫林都是一头雾水，心里觉得厉飞有些莫名其妙。杜无情却一脸愁容，面色由铁青转为苍白，他知道厉飞绝不会轻易放弃杀自己的机会，他清楚一定是比厉飞更可怕的角色到了，否则以厉飞的性格绝不会在决战的一刻离去。

杜无情环视四周，看到阴暗的角落里转出一个粗衣素裹的农夫。这人背着木柴，一步步向他逼近。杜无情凝视着他的脸－平凡的眼睛，平凡的鼻子，平凡的嘴唇，这当然是一个朴实的庄稼人应该有的面孔。这人如果扎到人群里，一时半会也不能把他分辨出来，因为他实在太平凡。这样的人怎会是可怕的角色？杜无情的目光从他的脸移向他的手－庄稼汉子的手大多黝黑而粗糙，他的手当然也如此。用这双手挑担子沉稳有力，不知道挥刀杀人时是不是同样稳如磐石？

杜无情的脑海里突然闪现一个陌生而模糊的身影，也就是在同一瞬间他挟起段枫林与赵雪君，利箭般往后蹿出，转眼已到了三丈外。“‘邪杀’孔方，你一定就是那无名的孔方！”

那人咯咯笑道：“杜公子果然是人中之龙，神目如电。”他说罢悠闲地放下手中的担子，轻叹一声，“只可惜你尽管认出了我，我还是要你死。”这看似平凡的“邪杀”孔方也不管杜无情有没有兴趣听，继续道，“蓝先生给了我一大笔钱，要我杀你。你虽然听阿伊纳法提起过我，却不知道我杀人从不失手。否则‘屠手’厉飞怎会见了我就走？”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还是没有打算停下来。

“若是在过去我也没有杀你的把握，只惜现在的杜无情已非过去的榜上神剑，而是一条丧家之犬。”

他平凡的眼睛里流露出刀锋般杀意：“更何况你动手的时候还有所顾忌，我却没有任何的牵挂。”

“你真的没有？”杜无情直视着他的眼睛，眸子里掠过一丝的笑意，“你也许真的没有牵挂，但是你怕死。”孔方没有说话，他慢慢得自袖中取出一枚铜钱，圆形方孔的铜钱。

孔方，岂非本就是交易的铜钱？

“邪杀”孔方，铜钱正是他取人性命的武器，也是他必杀的绝技。但是他现在却没有把握一击命中，他的自信心已受到了影响。杜无情还是静静地看着他，好像能从他的眼神看穿他的内心。孔方感觉自己仿佛是赤裸的，赤裸着站在千军万马的包围里。

“你不敢出手，正因为你怕死。你虽然暗杀过很多人，但你的武功却非一流。”杜无情故意将“暗杀”两个字说的特别响亮。他的这番话就好像一盆冷水，当头泼在了孔方的身上。孔方的瞳孔在收缩，心也在收缩。杜无情淡淡道：“你既然是来杀我的，为什么还不出手？”他大笑着，一字一字道，“想我杜无情纵横江湖，除了天灭天与萧快刀还有什么人值得一战？”说罢放下段枫林与赵雪君，大步向孔方走出，两人紧跟在他后面，寸步不离。他们连看都不看孔方一眼，就好像这神秘而诡异的杀手只是空气。他们就这样与他擦肩而过，而他却连动也没有动。到底是他没有杀杜无情的把，还是已没有致命一击的信心？

等到走出了很远，杜无情的额头才沁出点点汗珠。他似已虚脱，脚步已不能再向前。

“想不到这‘邪杀’居然真的怕死，否则我们也不会脱险。”杜无情苦笑道。

“公子方才没有胜他的把握？”赵雪君问道。

杜无情长叹道：“若我是孔方，现在的杜无情就已是死人了。”

“他的武功很高？”

“他的武功也许并不高，可他懂杀人。我见过的人中，除了‘白眉’天灭天没有任何人能躲过他的致命一击。”

“那他为什么要放过公子？”

“因为他有毛病，他的心理有阴影。”杜无情摇摇头，叹了一口气，“他虽然很可怕，在他的心里自己一直是弱者。迟早有一天，‘邪杀’孔方会疯掉。”

午夜的星光，温柔而可爱，在孔方眼里却狰狞而恐怖。

别人在享受缠绵的时候，他却独自躺在这张又冷又硬的铁床上。蓝翎本来要找洛阳城里最美的女人来培他，孔方却拒绝了。他从心底里厌恶、鄙视女人，绝不让女人沾自己一分一毫。他也没有朋友，无论蓝翎还是厉飞，都只是他的合伙人。他拿他们的钱，为他们杀人，却不信任他们。他不相信任何人，包括他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若还有什么值得他相信、追求，那就是“孔方兄”－金钱。

桌上的蜡烛还未燃尽，映照着他手中捏着的铜钱神圣的光彩。可是阁壁却传来阵阵男子的喘息声和女人的呻吟声，他身体的某处部位居然起了某种神秘的变化。他毕竟是个正常的男人，只是从没有过女人。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隔壁的声音越来越剧烈，他再也受不了，只好用手解决。然后他的眼里流出晶莹的泪水，嘶喊着跪倒在地上呕吐。可是隔壁的声音却没有停止，他的腹中不知为何升起一股怒火，他的眼里也似有烈焰喷出。“嗖”手中的铜钱已化作一道闪电，卷起一阵强风，破空而去。两声惨呼同时响起，同时断绝。“啪”的一声，那面墙已被他撞得粉碎。他冷冷地瞧着赤裸着躺在血泊中的男女，狞笑道：“多情环，你要怪只能怪蓝翎，若他没有把你安排在我隔壁，你也不会死。”

门外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冷冷道：“我早就说过，多情环迟早有一天会因女人而死。”

“你呢？”孔方冷笑道，“你当然不会，因为你只是个太监。”

话音刚绝，那扇反锁的门就已被一双纤细白嫩的手推开，就像门从没上锁。一张俊美如玉的脸探了进来，接着一双墨色的官靴迈了进来。孔方面带微笑，示意这人坐下。这人也不客气，施施然坐了下去，就坐在尸体的中央。孔方凝视着这人奇美的脸颊，失声叹息：“男人见了你都会心动更何况女人，可你为什么还要选择做宦官？”这人的目中掠过一丝悲哀：“若我宫楚留恋红尘中的男欢女爱，天下便不复有阴风快剑。”

孔方道：“宫大统领此番已打算亲自出马，取杜无情的项上人头？”

宫楚微微一笑：“能与榜上第七高手决一生死，也不枉此生在人间走一回。”他的目光渐渐变得遥远，“我不想杜无情死在别人手里，只因我想知道，‘流水’凭什么排在‘阴风’的上面…”

（下转第四章：惺惺相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