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三菱LancerEVO徐徐地穿过一条狭长的江岸线。白日的江岸线永远是一副明朗模样，微风拂过江面，可见光烁。
车的副驾驶上坐着威士忌小姐。
阳光透过车窗落在威士忌小姐身上，给她发间、眉梢都镀上了一层梦幻。
“你不是江城车神吗？”威士忌小姐讪笑道，“怎么开得这么慢？”
“我开得很慢，是因为路上的风景很美。”龙眼先生淡定地说。
此刻正逢车子驶进甬道，明灭交错的光线让一切都仿佛黑白照片中的色调。
“呵呵哒，甬道里黑布隆冬，有什么风景可看？”调皮的威士忌小姐故意抬杠道。
“你。”龙眼先生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认真。
威士忌小姐大笑，笑声就像洒满雪地的阳光。
02
龙眼先生和威士忌小姐都是生活在社会灰色地带的人，龙眼先生靠街头飙车谋生，威士忌小姐靠贩卖大麻过日子。
街头飙车是一些官、富二代喜欢参与的项目，由城中富豪神秘果先生发起。有着部级高官作为后台的神秘果先生，在江城位高权重，连市长都要敬他三分。如此神通广大的神秘果先生，自然有资格搭建这个非法飙车平台，并做起这个平台的生意。
他决定利用自己的人脉资源组织一场大型的街头狂飙，报名费是十万元整。为了便于管理，他把参赛人数控制在八人。第一名可以赢得全部的报名费，也就是八十万元作为奖金，而作为比赛的组织者神秘果先生，只会抽取奖金的百分之二十，也就是十六万作为管理费。
毕竟这种非法比赛如果没有人在幕后长袖善舞是举办不起来的，所以没有人对神秘果先生抽取百分之二十感到反感，反正只要赢得第一名，六十四万就能收入囊中，除开自己的报名费十万元，净收入是五十四万，回报可观。
龙眼先生之所以参加这个比赛，并不是为了高额的奖金，而是为了“车神”的荣耀。
这是他从小的梦想，也是他一直以来前行的动力。
龙眼先生是一个修车工，非官、富二代的他，想要买一辆跑车进行街头狂飙，明显是很难实现的。
可他运气不错，在神秘果先生举办首场比赛的前夜，修车厂里正好有一辆黄色的雪佛兰科迈罗正在进行赛前的四轮定位。
车主名叫火龙果先生，他是这家修车厂的常客。由于长期都让龙眼先生保养他的车，龙眼先生和他慢慢地建立了良好的友谊。
火龙果先生打算参加第二日的比赛。不过他不擅长赛车，作为神秘果先生首席大秘的他只是为了完成领导交代他的任务，凑一个人数捧一个人场罢了。毕竟是首场比赛，如果不搞得热火朝天点，第二场比赛就聚集不了人气了。
“嗨，哥们。”为他做完四轮定位的龙眼先生鼓起勇气走上前去，“能和你商量一件事吗？”
火龙果先生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能让我代替你参加明天的比赛吗？”他吞吞吐吐地说，“如果我得了第一名，奖金全部给你，就当科迈罗的租金了……”
“为什么你那么想参加明天的比赛？”火龙果先生很奇怪，“连奖金都不要。”
任思绪与情感飘飞一刻后，龙眼先生认真地说：“不瞒你说，我的梦想就是做一名街头赛车手！”
龙眼先生的目光十分冷静，但是很浓烈，就好比把一团火球扔进水里，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呈现出一种瞬间的燃烧。
“有人支持你这个梦想吗？”火龙果先生问。
“没有人支持，所有人都认为我疯了。特别是我爸，在他看来去当兵才是正途！”龙眼先生无奈道，“可我才不愿意这样呢，我此生苦苦追寻的，就是要摆脱他人的干涉，做真正的自己……”
最后一句话击中了火龙果先生的心房。
火龙果先生垂下脑袋，深思片刻后将钥匙丢给了龙眼先生：“如果你能赢得冠军，奖金就不用给我了，拿它去买一辆属于自己的跑车吧！”
03
由于是街头狂飙，比赛时间往往都选在夜深人静的午夜。
龙眼先生将车开到指定地点，发现那里热闹非凡，就像在举办一场露天派对。四处可见名贵的跑车，它们的引擎轰鸣声响彻了云霄。
一个穿着迷你短裙的赛车宝贝站在笔直的跑道正中，双手拿着狼烟，静待今晚的一场追逐。
龙眼先生将车辆就位后，有个身着热裤的漂亮女郎勾着窗户对他说：“嗨，帅哥，要来点大麻烟吗？”
和他说话的就是威士忌小姐。
“大麻烟可以使你大脑瞬间开阔，神经得到极度的舒缓。这种感觉类似性爱高潮的一瞬间，可以促使你跑出更好的成绩！”威士忌小姐推销道。
“不需要。”龙眼先生摆摆头，“我是来飙车的，不是来吸毒的。而且这东西会上瘾，很不好。”
“单讲毒性和成瘾性的话，大麻甚至不如烟草和酒精！”威士忌小姐较真了，“在很多国家吸食大麻都是合法的！”
“但在我们国家不是合法的。”龙眼先生反驳，“况且，我也不抽烟不喝酒。”
“呵呵哒，在我们国家，街头飙车也是不合法的喔！”威士忌小姐嘴角挂着看好戏的笑容。
龙眼先生一时语塞。
“好了，比赛快开始了，祝你得冠。”威士忌小姐的眸子戴着美瞳，显出一汪宁静翠绿，“如果你得冠了，我会在之后的庆功宴跟你喝一杯！”
龙眼先生刚想说不必了，威士忌小姐就走远了。他叹了口气，再次将注意力集中在狼烟上。
狼烟落地的一刻，就是比赛开始时。那一霎，龙眼先生将踩下油门，奔向梦想的方向。
04
深夜的荒郊大道，月色不太明显，所以前车灯成了唯一的光源。
八团黑影伴随着呼啸声，飒飒而过。
排头的是一辆黑色的福特野马，它犹如一只脱缰的黑马往前急奔。紧随其后的是一辆黄色的雪佛兰科迈罗，也就是大家俗称的“大黄蜂”。大黄蜂和野马一前一后，在路上一往无前，将后面的车辆甩得越来越远。
追逐着前车的龙眼先生，眉头紧锁。
大黄蜂和野马一直是竞争对手，天生死敌。从数据上看，两车的性能相差无几。可因为对排量的限制，目前市场上只有排量为36升V6汽缸的大黄蜂有售，而美国市场上却有一款62升的8缸车销售。
如果驾驶的是8缸的大黄蜂，龙眼先生早就超越前面那个技术一般的渣渣了。
到了赛段的后半段，几乎都是比拼车辆性能的直线，那个时候龙眼先生引以为傲的驾驶技术就丧失作用了。
在离比赛的终点几公里处，有一座正在修缮的桥梁。机智的龙眼先生发现如果能从断桥上飞跃过去的话，那么就能抄近路迅速超越掉前方的福特野马。
一想到如此刺激的事，龙眼先生不禁心脏狂跳。
他之前拿前女友雪莉小姐的宝马Z4练手的时候，经常选择小土坡飞跃。他喜欢那种腾空而起拥抱天空的感觉，那一刻他感觉自己正在前往天堂。
可是飞跃断桥这种事，他还真没有尝试过。
这种事一旦尝试失败，那就是车毁人亡。可如果输掉比赛呢？那么梦想也就荡然无存了。
这是神秘果先生举办的首场比赛，很多官、富二代里的竞速高手都在观望，也就是说如果想要夺冠，这场比赛是最佳的时机。随着时间推移，高手越来越多，那么夺冠将越来越难。
龙眼先生如果想要一直飙下去，那么必须拥有自己的座驾，而那高达五十四万的奖金正好可以买一辆他梦寐以求的三菱LancerEVO。
这是一场生命和梦想的选择。到底是要命，还是要梦？龙眼先生在这个问题上只思考了不到两秒钟，就一个急弯拐上了通往断桥的辅路。
在车子驶上断桥的那一刻，他脑海中只回荡着一个声音：如果不能实现梦想，那活着与死亡又有何异？
他开始将油门踩到底，发动机忽地从低吟转为高歌，“嗡”的一下响彻云霄。后轮转动速度突然暴涨，离弦之箭般地驶向断桥。
腾空的一瞬间，龙眼先生闭上了眼。
05
在午夜梦回的时刻，龙眼先生总是会想起那巅峰一跃。事后他也觉得当时太冒进了，因为落地之后大黄蜂的减震器近乎报废，轮胎也出了很大的问题。不过幸好飞跃断桥后节约了大部分路程，以至于他以区区70码的速度将车开到终点线时，身后的福特野马依然还相隔甚远。
“我的车怎么变成这样了？”在终点线驻足的火龙果先生看到自己伤痕累累的爱车，满脸阴郁。
“呃……我把它当飞机开了。”龙眼先生不好意思地说，“放心，我会负责将它修好的。”
“什么叫当飞机开了？！”火龙果先生质疑。
龙眼先生于是打开行车记录仪，让火龙果先生目睹了之前的那一幕。
火龙果先生被惊到了，喉咙好似落满灰尘，咳嗽起来。
“这简直太酷了，我得和神秘果先生汇报一下……”火龙果先生举起电话，拨通了神秘果先生的号码。
06
得悉龙眼先生的疯狂飙车行径，神秘果先生觉得可以在上面大做文章。他指示火龙果先生将龙眼先生作为一个传奇宣传，以此扩大街头比赛的知名度，吸引更多的官、富二代参加，接着成立超跑俱乐部，自己担任会长，将关系网牢牢地掌握在手中。毕竟神秘果先生的最终目的，就是搭建属于自己的上层社会社交平台，而飙车只不过是实现这一目的的媒介之一。
比赛完，有一个盛大的派对迎接着龙眼先生。
在火龙果先生的安排下，他盛装出席，以“江城车神”之姿闪亮登场。
往来的宾客都在窃窃私语，讨论着龙眼先生的疯狂行径。而记录着他飙车事迹的画面，则被火龙果先生从行车记录仪中导出，在大屏幕上滚动播放。很多人当场举起手机拍摄分享至朋友圈，无形之中给这场比赛的宣传添砖加瓦，使龙眼先生瞬间成为城中红人。
“真没想到在没吸食大麻的情况下，你都能干出这么疯狂的勾当……”威士忌小姐端着一杯尊尼获加威士忌，身着一身酒红色短裙款款地走向龙眼先生，并在他身旁落座。
“我也真无法想象穿着如同公主一般的你，却在干着贩毒的勾当！”龙眼先生耸耸肩。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贩毒吗？”她的瞳孔清澈明亮，纯净得如同一首诗。
“想知道。”
“那就随我来。”威士忌小姐引领着他，纤美的背影深深地拓印在他的瞳仁里。她的高跟鞋有韵律地敲击着地面，像一首激烈的歌谣。
07
威士忌小姐将龙眼先生带至一家三甲医院的住院部。
“我们这是去见谁？”龙眼先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鼻腔内满是淡淡的消毒液的味道。
“走到走廊尽头的房间你就知道了。”威士忌小姐淡淡地说。
走廊尽头是一间单人病房，里面到处闪烁着各式各样的仪器，密集的仪器中央有一张床。
一个老人静静地躺在床上面，盖着一张薄薄的棉被。他的表情稀薄又寒冷，像雪地上的反光。
威士忌小姐指着老人说：“这是我爸。”
“你爸？他怎么了。”
“他得了霍奇金淋巴瘤，已经是晚期了……能维系一天是一天。”威士忌小姐给自己点了一支烟，烟雾弥漫似一对恐慌的翅膀。
“所以你是为了赚治疗费才贩毒的？”
“不光如此，贩毒也算是完成我爸的心愿。”
龙眼先生揉了揉惺忪的眼睛，难以置信地问：“贩毒怎么能成为心愿？！”
威士忌小姐无奈地瞅了他一眼，讲述了一个在他看来难以理解的故事。
原来威士忌小姐的家族都是做大麻生意的，这几年随着政府的打压，死的死伤的伤，坐牢的坐牢，现在只剩下他们这一家了。
她妈妈年轻的时候就改嫁了，嫁到国外去了，杳无音讯。之后就靠父亲一人维系着家族的生意，现在父亲也病垮了，只剩下她了。
“这也算是我的梦想吧，我想把大麻卖出品牌来。”威士忌小姐的眼神如同模糊的雾块，“以后江城人民想抽大麻，只认准我的品牌！”
尴尬在向四周延展，广博得无法估量。
“我觉得你这个梦想好荒唐！”龙眼先生实话实说。
“难道你的梦想就不荒唐吗？”威士忌小姐冷哼，“街头狂飙，江城车神，这么二的梦想，亏你也说得出口！”
龙眼先生沉默了。没错，他的梦想确实也挺荒唐的。
“我还认识一个人，梦想也很特别。”威士忌小姐小声道，“那人名叫黑布林先生，是掌控江城地下钱庄的黑布林家族的少主，他的梦想是优雅而艺术地杀人，就像汉尼拔一样。”
龙眼先生专注地看着她，好似眼神可以将尘埃细致分离：“你说的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
“我觉得这种梦想不应该存在。”龙眼先生摇摇脑袋，“凡是建立在伤害他人基础之上的梦想，我觉得都没有存在的必要。”
“你自己不也是建立在伤害他人基础之上的梦想吗？”她的双瞳宛如深渊中盛开的幽花，“你可是街头狂飙呢，说不定哪一天就撞死了无辜的路人！”
“不会的，我驾驶技术杠杠的！”龙眼先生笃定地说。
“呵呵哒。”威士忌小姐的神情就像清冷的雨夜，十分的透彻，“话不要说得太满咯，江城车神。”
龙眼先生的眉毛拧成一团，沉郁得就像这没有月光的夜。
08
龙眼先生用奖金买了一台三菱LancerEVO，着手开始改装。
他喜欢星球大战里的黑武士，于是采用了全黑哑光漆涂装。随后他轻量化了轮毂和大尺寸卡钳，将发动机舱盖上的进气口、固定式尾翼和其他空气动力学套件也进行了相关调校。
改装车子的日子，威士忌小姐经常在白天过来看他。
“怎么，你也对改装车感兴趣？”龙眼先生在改车的间隙会和威士忌小姐闲聊几句。
“不啊，主要是白天实在无所事事，就到你这边来玩咯！”她吐了吐舌头，显得玲珑可爱。
“你不是要忙着卖大麻吗？”
“你傻啊，谁白天买大麻！”威士忌小姐眼珠一转，突然盘腿坐在龙眼先生旁，“对了，听说神秘果先生快要举办下一场比赛了，你有把握卫冕吗？”
“当然。”龙眼先生自信满满地说，“特别是有了这辆车之后！”
“那我能坐你副驾驶吗？”她歪着脑袋，柔软的发丝在阳光下跳跃，荡起一层温柔的金色之光。
“你要干吗？”龙眼先生很警觉。
“当然是想蹭你的名气啊！”心里有种特别的念头像羽毛一样令她发痒，“然后我就吹嘘你是吸了我家的大麻才发挥这么好的！这样我的大麻销量就能上升一大截啦！”
龙眼先生听见大脑深处传来某种断裂的声音，咔嚓咔嚓。
“你认真的？”龙眼先生抚额长叹。
“嗯！”威士忌小姐的音色十分饱满，极具元气，“只要你同意，以后我的大麻收益30%就归你，当你的提成，这样你就可以购置更新更好的改装配件了。”
“好吧。”龙眼先生无奈地说，“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不能保证每一次都能夺冠。”
“放心吧，一定会夺冠的！毕竟我可是吉祥物呢！”威士忌小姐做了一个十分可爱的表情，就像一只玩着毛线球的小猫咪。
龙眼先生不禁被逗乐了。他感到现在的生活挺美好，整齐明亮的未来倒映在高高的天顶上，似柔柔的云朵，像轻轻收拢翅膀的鸟，美得不可方物。
那时的他没有想过，所谓的美好未来只是他的一厢情愿，毕竟这是不合法的，是建立在流沙之上的楼阁。它终归会在尖锐的现实面前被践踏，像一只有破洞的气球，泄出不甘心的气。
黄镜滔：湖北大学硕士，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已出版作品《空白页》《墨绘记》《银十字》《永远东张西望 永远热泪盈眶》。
这一系列故事虽各自独立，人物却彼此勾连，他们或是朋友，或是上下级，或是过去的恋人。前一个故事的配角是下一个故事的主角，在前一个故事中发生的一件小事，却改变了后一个故事中主人公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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