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贡两龚鲍传（七）
鲍宣（公元前 30年～公元前3年），字子都，他是渤海郡高城（今河北省沧州市盐山县）人。鲍宣在年少时喜欢学习，通晓经术，担任县乡中的啬夫，代理束州县丞。后来担任都尉、太守功曹，举荐孝廉担任郎官，因生病免职，后又复出担任州从事。大司马、卫将军王商征辟鲍宣，推荐他担任议郎，后又因生病免职。
汉哀帝刚刚继位，大司空何武任命鲍宣为西曹掾，对他非常敬重，推荐鲍宣担任谏大夫，后升任豫州牧。一年多后，丞相司直郭钦奏报说：“鲍宣施政繁琐苛刻，他代替两千石署吏听取案件诉讼，所监察的范围超过了诏令中规定的条目。他在监察时乘坐传车出行也不符合规定，经常自驾一马，夜宿在乡亭中，受到众人非议。”鲍宣随后被免职，他在家待了几个月，又被征召担任谏大夫。
鲍宣每次居于官位，经常上书劝谏力争，其建议少修饰而多实事。这时，汉哀帝的祖母傅太后想和汉成帝的母亲一起拥有尊号，并借机为亲属封爵任官，丞相孔光、大司空师丹、何武、大司马傅喜主持正义，指摘傅太后过失，先后都被免职。外戚丁氏、傅氏子弟一起进入朝廷为官，董贤受到汉哀帝贵幸，鲍宣以谏大夫的身份跟随其后，他上书劝阻说：
臣私下里看到孝成皇帝时期，外戚持权，人人都出自私心，牵引勾连把自己的亲戚朋友充塞到朝廷，妨碍了贤人入仕的道路，导致天下混乱，奢侈无度，百姓穷困，所以才出现了近十次日食，彗星也不断出现，这是国家危亡的征兆，也是陛下亲自看到的，为什么现在比原来还剧烈呢？朝臣中再也没有了骨鲠大儒、白首老臣、魁垒战士，能够议论国事通晓古今、喟然打动众人之心、忧国如饥似渴的人物，臣也未曾看到一位。陛下重用外戚小童以及幸臣董贤等人，把他们都安排在公门和皇宫之中，陛下想要和这些人一起承接天地，安定海内，这也太难了。现在世俗的人们都说不智者为能，说智者为不能。当年帝尧放逐共工、罐兜、三苗、鲧这四个罪人后天下顺服，现在想剔除一名小吏却遭众人怀疑；古代对人处以刑罚还能服从，现在追加赏赐反而令人困惑。大家相互请托谋取奸邪，小人越来越多。国家空虚，用度不足，百姓流亡离开城郭，盗贼四起，官吏残害百姓，情况一年比一年严重。
造成百姓流离失所的原因有七个方面：阴阳不和，水旱成灾，这是一亡；官府加重敛赋租税，这是二亡；贪官污吏假公济私，向百姓索取不止，这是三亡；豪强大姓蚕食无度，这是四亡；苛吏徭役沉重，使农民失掉农时，这是五亡；乡间村落时时响起盗贼而起的鼓鸣，男女不得不进行围捕，这是六亡；盗贼劫掠百姓，抢夺百姓财物，这是七亡。如果仅有这七种逃亡的原因还算不严重，另外还有七死：酷吏殴杀百姓，这是一死；判决案件严苛，这是二死；冤陷无辜，这是三死；盗贼横发，这是四死；怨仇相残，这是五死；年景差百姓遭受饥饿，这是六死；气候不正发生疾疫，这是七死。百姓有这七亡却无一得，想要希望国家安定，确实很难；百姓有这七死却没有一条生路，想要搁置刑罚，也确实很难。这难道不是因为公卿、郡守、国相贪污钱财、残害百姓所造成的吗？群臣有幸得以居于尊位，他们每天饱食重禄，难道肯有向百姓施以恻隐之心、帮助陛下教化万民的吗？他们的心思全用在结党营私上，全都致力于招纳收买宾客，其实只是为了个人奸利罢了。他们把苟且从容屈从当作贤良，把尸位素食当作明智，说像臣鲍宣这样的人太过愚昧。陛下提拔臣于岩穴之中，更希望对国家对百姓有所益处，怎么能想让臣子只成为美食大官，以增加高门大殿的威严呢！
天下是皇天的天下，陛下对上为皇太子，对下为黎民百姓的父母，代表皇天统治百姓，应当对他们一视同仁，符合《尸鸠》诗中所写。现在贫民以菜为食都不能果腹，衣服破破烂烂，父子夫妇不能相保，说起来确实让人心酸流泪。陛下不去积极救济，他们将何处归命呢？为什么还要独自私养外戚和幸臣董贤，多次赏赐以上万来计数，以至于他的奴仆宾客都视美酒鲜肉为平常之物，这些苍头庐儿全都能致富！这并不符合天意。至于汝昌侯傅商无功受封，官爵不是陛下的官爵，而是天下人的官爵。陛下拿不属于自己的官爵去授予他人，这些人根本不符合条件，却指望天下百姓心悦诚服，这事不太难了吗！
方阳侯孙宠、宜陵侯息夫躬依靠诡辩口才打动众人，其势力已经能独立一面，他们是奸人中的雄杰，也是最危险的人物，应当选择时机把他们辞退。外戚中的幼童不通晓经术的，应当让他们离任跟随师傅重新学习。要立即征召原大司马傅喜统领外戚。原大司空何武、师丹、原丞相孔光、原左将军彭宣等人，都曾经担任博士，位列三公，他们有智谋威信，可以建立教化，图谋安危。龚胜担任司直时，郡国都谨慎对待选举，三辅输送官吏时从不敢投机取巧，可以委他以大任。陛下以前因为小事不能忍受辞退何武等人，海内十分失望。陛下尚且能容纳无功无德的人太多，怎么会不能忍受何武等人呢！治理天下应当以天下心为公心，而不应私自快意自己。那样上会遭到皇天谴责，下会有黎民怨恨，次有谏争之臣，陛下想要减损自己的德行而去厚待恶臣，天下人是不会听从的。臣虽然资质愚昧，难道会不知道多受禄赐，稳坐美食太官，广大田宅，厚养妻子，不和恶人结仇怨然后安身立命吗？臣确实是迫于大义，我的官位主要以谏争为职责，所以不敢不竭尽愚力。希望陛下稍微留意观察，观览《五经》文章，探寻圣人的至深之意，深思天地的警戒。臣鲍宣愚昧迟钝，感情恳切，只是想效死节罢了。
汉哀帝因为鲍宣是当世名儒，并没有怪罪他。
这时，郡国频繁发生地震，百姓中关于西王母的谣言四起，第二年正月朔日又发生日食，汉哀帝这才征召孔光返回任职，免掉了孙宠、息夫躬等人的职务，罢免侍中诸曹黄门郎数十人。鲍宣再次上书说：
陛下应当像侍奉父亲一样侍奉上天，像侍奉母亲一样侍奉大地，把黎民百姓当作子女养护。自从陛下继位以来，苍天缺少光明，地母不停震动，子女传播谣言惊恐奔走。现在日食开始于正月三始之时，确实令人畏惧。小老百姓正月朔日还害怕毁坏器物，何况是对于上天呢！陛下现在内心中深深自责，躲避正殿上朝，举荐直言之士，寻求指摘过失，罢免辞退了外戚以及身旁尸位素食之人，征拜孔光担任光禄大夫，发现了孙宠和息夫躬过去的恶行，免掉其官职后遣返回封国，一时间众人和谐，无不欢喜异常。天人同心，有人说上天的警戒已经解除了。但是二月丙戌日，白虹贯日，天连阴不雨，这是因为上天还有担忧没有解除，百姓还有怨恨没有解决。
侍中、驸马都尉董贤本来和皇室没有丝毫亲戚关系，只是凭借色相阿谀奉承得以晋升，陛下对他赏赐无度，竭尽府库所藏，合并三处府第还认为面积太小，又把暴室之地赏赐给他。董贤父子坐在那里指使天子的使者为自己修建府第，为其夜间巡更的吏卒都能得到赏赐。他上坟祭祀或者宴请之时，都由官府提供物资。海内的贡献应当只奉养一位君主，现在反而全部用到董贤家中，难道这符合天意和民心吗？对上天不能长久辜负，对董贤父子如此厚待，反是对其加害。如果陛下真想哀怜董贤，就应当替他向天地谢罪，解除海内的仇怨，免职后遣返回到封国，收缴其车辆和器物，返还给官府。这样一来，可以让他们父子安度余生；如果不这样去做，他们是海内人的仇怨，未必能得到长久安定。
孙宠和息夫躬不应当居住在封国，可废除其封国以诏告天下。再次征召何武、师丹、彭宣、傅喜等人，使百姓看到一个清明的政治局面，以应和上天之道，建立大政，开启太平盛世。
高居门第的我离皇宫仅仅有数十步距离，求见后就能进入，但陛下却两年没有接见臣，要想使海滨偏远的地区自行通达，也太遥远了！希望陛下能赏赐片刻之功，让臣陈述我的愚昧之见，那样臣就是虽死九泉，也死而无恨了。
汉哀帝对鲍宣的建议大感惊异，马上采纳其所说，征召何武、彭宣，十天半月都官复为三公，封鲍宣为司隶校尉。这时，汉哀帝改司隶校尉名为司隶，官职相当于司直。
丞相孔光负责四时巡视皇家园陵，他的属官依仗皇帝诏令飞奔在驰道上，鲍宣外出正好碰到，马上命令手下属吏扣留了丞相掾史，没收了车马，以便提醒羞辱丞相。这事交给御史大夫审理，中丞、侍御史来到司隶官署，想要逮捕鲍宣的从事，鲍宣下令闭门不让入内。鲍宣犯了拒绝接纳使者、无人臣之礼、大不敬罪，属于大逆不道，由廷尉派人逮捕入狱。
博士弟子、济南人王咸举着一杆旗帜来到太学门前，他大声喊道：“想要营救鲍司隶的聚集在这个旗下。”诸儒生聚集了一千多人。第二天朝会时，他们拦住丞相孔光说明情况，孔光的车不能前进，这些人还守候在宫阙前上书。
看到这种情况，汉哀帝下达诏书，判处鲍宣罪减死一等，剃掉头发戴上枷锁服刑。鲍宣被判刑后迁徙到上党。他认为那里的土地适合种田放牧，又没有多少豪俊，容易称雄，就把家安在了长子县。
汉平帝继位后，王莽秉持朝政，生出篡国之心，暗示各州郡用罪名案件诛杀各地豪杰，以及汉朝的忠诚耿直不归附自己的大臣，鲍宣和何武等人都先后被处死。当时通缉陇西人辛兴，辛兴和鲍宣的女婿许绀一起到鲍宣家，吃了一顿饭后离开了，鲍宣不知实情，受牵连被捕下狱，最后自杀而死。
自从汉成帝到王莽时期，当时的清名之士，琅邪郡还有纪逡字王思，齐国有薛方字子容，太原郡有郇越字臣仲、郇相字稚宾，沛郡人有唐林字子高、唐尊字伯高，他们都以通晓经术、谨慎修行而显名于世。
纪逡和两唐都在王莽时期为官，他们都封侯尊贵，历任公卿之位。唐林多次上疏劝谏力争，有忠诚耿直的节操。唐尊身穿破旧的衣服和露脚脚趾头的鞋子，他平时用瓦器饮食，又把这些粗糙的器皿遍赠各位公卿，因此获得了虚伪的名声。
郇越和郇相是同族兄弟，他俩都被举荐州郡孝廉、秀才，因为多次生病免职。郇越散发其先人积攒的钱财一千多万，分别赠予州郡中的同族人，志节尤其高尚。郇相被王莽征召为太子四友，他因病去世，王莽的太子派遣使者赠予丧服和衾被吊丧，郇相的儿子扶着棺材拒绝接受。他说道：“我父亲临去世时有遗言，师友的赠送一律不能接受。皇太子应该属于我父亲的友官，所以才不能接受。”京师人们听说后，对其大加称赞。
薛方曾经担任郡中的掾祭酒，王莽征召不到，后来王莽派出安车迎接薛方。薛方借助使者转告辞谢说：“尧、舜在上为君时，下面还有巢父、许由隐居在民间。现在明主正在建立唐、虞大德，小臣我只想坐守箕山之节。”
使者把这话报告给王莽，王莽听了这话，便再也不强去征召。薛方在家教授学生，喜欢撰写文章，著有诗赋数十篇。
开始时，隃麋县人郭钦在汉哀帝时期担任丞相司直，他奏报免掉豫州牧鲍宣、京兆尹薛修等人，又奏报董贤，被贬职为卢奴县令，汉平帝时期升任南郡太守。杜陵人蒋诩字元卿，他担任兖州刺史，也以廉洁耿直出名。王莽居位摄政后，郭钦、蒋诩都称病辞职，然后返回乡里，卧床不出门户，最后在家中去世。
齐国人栗融字客卿、北海人禽庆字子夏、苏章字游卿、山阳人曹竟字子期 ，他们都是儒生，辞官不肯出仕于王莽。王莽去世后，更始帝征召曹竟担任丞相封为诸侯，想用他来表示招揽贤人，消灭寇贼，曹竟最后不接受侯爵。这时赤眉军攻入长安，想要迫降曹竟，曹竟手持宝剑格斗而死。
光武帝刘秀继位后，征召薛方，薛方在路上生病去世。两龚和鲍宣的子孙们都受到表彰，做到了大官。
班固赞曰：
《周易》中说：“君子之道也，或出或处，或默或语”，这是说他们各自掌握其中的一个方面，就像各种草木，彼此都有区别。所以隐居山林的士人去了后就不想再回来，进入朝廷的士人为官后也不想再离开，这两者各有所短。春秋列国卿大夫直到汉朝建立后的将相名臣，因为贪恋功名利禄而失掉世道本心的太多了！所以清节之士显得难能可贵。这些人大多都能修身而不能治人。王吉、贡禹这样的才能，强于两龚和鲍宣。他们死守善道，确实践行了圣人之道。如果说聪明智慧，言不必信，那么薛方比较接近。郭钦和蒋诩逃避乱世，完全不同于纪逡和两唐。
黄其军
作于2021年12月24日（古历辛丑年十一月廿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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