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到现在零零总总也喝了不少茶了,奇怪的是印象最深刻的却是在爷爷家里,长辈们围坐在火边,在那个偏远的小山村里,冬天烤火还是烧的柴。
长长的柴架在火坑上,烧成的灰将火坑填得浅浅的,爷爷将一个像是煮中药的罐子拿出来放在火里烧热后,丢进去一把茶叶,一会儿就有一股焦香弥漫开来,然后大铁壶里滚滚的开水冲进去,满屋都是浓香。
后来我看写茶的书里,写到碧螺春茶,都说开始叫“吓煞人香”,会意一笑,这个倒很传神,香味太厉害了,真有一种吓人的感觉。想起有一年一家子去爬山,一路蓝天碧水,我说:天蓝得可怕,水绿得吓人。惹一家人哈哈大笑。
美是有力量的,可以绕开理性的层面,直接冲击人的灵魂。被吓到是对不同寻常的反应,前不久我还经历了被美景搞得流泪的事件。可见平时心是平静的湖水,遭遇到美时却可以掀起惊天巨浪。
扯远了,还是说茶。
爷爷家的茶粗枝大叶,并不是珍贵的明前茶或一芽一叶、一芽两叶的娇嫩品种,一看就是老叶子,长得足够成熟硕大后采摘的,又或者是将纤细的、鲜嫩的、可以卖成钱的选出来后剩下的。却能在粗粝的罐子里,在柴火的作用下,在开水的冲泡下,激发出如此烈的香味来。
口味是很涩的,长辈们大抵都爱喝浓茶,放很多的茶叶,自然是涩的,但闻着浓香,涩味在嘴里回落,却生出一种神清气爽的利落感,似乎是向茶借了活泼舒展旺盛的生命力,整个人神采奕奕了起来。
我喝的茶越来越好了,越来越贵了,就连茶具也讲究了起来,早就脱离了简单的玻璃杯或搪瓷杯,而充斥着盖碗、紫砂壶、主人杯、公道杯、马克杯、珐琅彩等各种各样的质地和形态,也学了不少泡茶的手法,什么茶什么温度的水,什么样的杯子,什么摇香、出海、注水、刮沫、展茗、分茶。
奇怪的是,一想起茶,还是最怀念爷爷泡的茶。周杰伦很幸运啊,可以将爷爷泡的茶写进自己的歌里,永远地保存了下来,而我爷爷泡的茶,却在我的脑海里,永远的盘旋着。
后来,我再也没有喝到过那样的茶。
我想那样的茶,应该长在一棵野生的茶树上,被一双饱经风霜的长满皱纹的手采摘和制作,被瓦罐装配,被柴火烤,被开水泡,它释放出来的不仅仅是植物的色香味,还有日月滋养,天地浸泡,岁月不断加工,和遇见所有自然的融合。
在那个匮乏的年代,那个偏远贫穷的小山村,偏偏有让我一生记挂的茶,儿时的惊艳还可能是阅历太过于浅薄,而到了现在仍然是心心念念,就已经超越了阅历,而成为了一种无法逾越的东西。
借用一个句式,当我在说喝茶的时候,我在说些什么?
借由一杯茶,让植物在开水的作用下,缓缓复苏,释放出山野间的自然。上万年的自然环境里生活的基因反复刻画,让人无论身在人造如何高级完美之处,仍会渴望回到大自然,仍会渴望立于高山之下流水之畔,树木花草之间。
茶这个字也是妙极,人在草木间。心情就算再郁闷,走在草木之间,也会静下心来,得大自在。人原来和草木花鸟走兽一样,是自然的孩子而已,何以有了这么多的欲望缠身,日日为此辗转?
喝一杯茶,闭上眼,享受那些死去却依然保留清香的叶子,微微的苦,就是人生的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