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随着记忆走向未来。
——史铁生
庭院是邻居家的一面墙与自家的三面墙组合而成的立方体，当然还有上面切割出来的变幻的天空。
一
太阳从东边升起，将阳光撒向西面的墙，东面墙的影子画出一片阴凉。当太阳走到东偏南一些，整个院子都撒满阳光，角落都被点亮。太阳再往南走，整个院子似乎都焦躁起来。太阳不慌不忙地走完自己的路，从西边落下，又将光撒在东面的墙上，一点一点的消失。这样就是一天。
水泥地板慢慢加热到可以煎鸡蛋的时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却不管不顾地或者开放或者闪着绿色的光。去年冬天冻死一半的橡皮树，现在已近一米高，叶子拨去红色的外衣，悄悄地舒展。西南边猪槽里的荷叶，高高低低，错落有致，并不拥挤。南边摆放在地上的“落地生根”看起来像翻倒的八爪鱼，窗户上的芦荟剑拔弩张似乎已耐不住在花盆里生长。旁边被减过的吊兰还没有抽出枝丫，倒是绿得像野草。被称作“玻璃海棠”的海棠生命力还很顽强，悠闲自在地开着有四瓣花瓣的小花。对面还有被称作“臭海棠”的海棠，张爱玲曾怪“海棠无香”，若她见到这种海棠，可能就不怪这“海棠无香”了吧！下面一株不知名的植物可能被从屋檐上落下来的水珠在同一位置击打过无数次，三片长长的叶子被分作两处。北面的“金枝玉叶”怎么看都像是“平民”，叶子圆圆的小小的且多，一点儿都不高贵。旁边俗名叫做“马榨菜”的花儿斜铺在地上，这里一团那里一簇，顶着红红的帽子好不可爱。春天从枯萎中生出的牡丹已经长大了许多，只是因为这夏日的灼热叶子有些枯萎。茉莉花白得淡雅，绿得青翠，散发着清幽而又浓烈的花香，这与距离有关的花香啊。转眼又是一株不知名的花，叶子层层叠叠拥挤在枝条上，簇拥着看起来软绵绵的粉红色小花。去年还是直愣愣的圆柱形仙人掌，现在已分出好几块新的仙人掌，刚长出的仙人掌连刺都是嫩绿的，柔软的，可以掐出水来。
二
我用记忆翘起滚烫的水泥板，里面露出潮湿的泥土。庭院里也有春夏秋冬可是在记忆里却是混乱的，只有些彩色的记忆拼凑出来的过去。
进门是有一面墙的，具体样子竟然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墙的一边可以“一本正经”地写写画画。墙后面是香椿树，有几棵不知道，但足以遮蔽出惊悚的阴凉。何以称之为“惊悚”？潮湿的泥土孕育着奇怪的生物，那些被翻开的砖块或者木桩惊醒的生物伸展腰肢，四处逃窜，足以让人尖叫着走开。香椿树又以其独特的味道吸引着大群毛毛虫君，这些笨拙的虫子有时无法用自己的小短腿抓住光滑的树枝便骤然而下，落到地上还好，可是一旦落在身上，必是一生回想起来都会痛的回忆。潮湿的地面上洒落着数不清的令人厌恶的黑色的“小颗粒”，真不知道这些毛毛虫君到底每天食用多少香椿。院子里有没有一棵桐树也已经不记得了，如果有桐树的话，春天的时候就会开花，淡紫色喇叭形状的花，还有一吻便知是桐树的花香。更早些，早到还没有我的时候，院子里还有一棵枣树，可以结很多很多大枣的枣树，对于那棵枣树我唯一的看法就是砍了真是可惜，现在枣的价钱这么高，那可是又大又多吃不完的枣哇！
院子的西边没有牛鬼，但是有“蛇神”。院墙外的野生环境非常适宜它们生存，可是人类的世界也引发它们的好奇。顺着下水道的洞口，爬到没有掩护的院内。可它还没有来得急看清这个世界便被发现，它可能被吓呆了，并不随着驱赶回到自己的世界，而是左右探寻。
三
夜晚除了月光的明亮，闪烁的星光还有屋内透出的灯光，剩下的就是由四方的天空蔓延开去的黑暗。
天空是一块幕布，是在院子里才开始有所体会的。曾经在这幕布中寻找北斗七星或者其他的星座，记忆中的星星比现在的明亮，不知是记忆过滤的结果还是本就如此。明亮的月光撒下来比阳光要清凉，在黑夜的映衬下也比阳光要明亮。这块幕布上出现满天星的时候，童话里的美丽触目可及。邻近除夕，期待着说不出名字的星座移动到正南方，充满欣喜。
记忆深处，与黑夜相伴的还有爬在墙上的壁虎以及若隐若现的蝙蝠。称得上丑陋的壁虎朝着门顶上的灯泡爬行，心里无数次的担心它会掉下来落在不该落到的地方。蝙蝠从黒夜中飞来看不清样子却留下自己的声响，匆匆闪过，又飞回到黑夜。蝙蝠就代表着神秘。
四
一只灯泡在门的正上方发出暗黄的光，光从包裹的黑暗中挤出一片圆锥形的明亮。小飞虫若无其事地在光影中飞行，一只蟋蟀在光照不到的地方扯着嗓子喊着另一半儿。
灯光最明亮处坐着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还有一个我，记忆中我们的影子有的时候被拉得很长，有的时候又很大，有的时候交叠在一起，有的时候又各自长长的或者圆圆的。我们坐在玉米山的旁边，那座玉米山总让我想起电视上猪八戒在天宫里吃面山，一座接着一座，永吃不完。我们都各自忙着手里的活儿：用叫不上名字的带尖儿的铁片儿划开玉米的衣裳再用手撕下那枯黄的衣裳，将那衣服上开的“线儿”尽可能地扯干净，就这样一个接一个。刺啦刺啦的声响和咚咚哗的声响交替着，光亮外浓密的黑暗就显得更加浓密，更加安静。当手痛了又不痛，身上落满了玉米穗儿，爷爷会说一句儿：先这么办，明天儿再接着干！奶奶爸爸妈妈附和几句，我们就都站起来，拍一拍扯一扯那些玉米穗儿，各自回屋里去了。玉米山连同飞虫和蟋蟀又一起包裹在黑暗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