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泽马乜斜着眼打量此人,属下已经先行介绍:“此乃蜀国降将王昭远,据说被俘时尿了裤子!”众人大笑,没想王竟恬不知耻道:“大将军神威在上,如神灵抖擞,吾辈凡人而已,岂敢造次?!”泽马道:“果然是张油嘴!可惜你说的神灵下凡般的大将军并非是我,而是活捉了你的王权兵大将军吧!”
王昭远眉头一皱,煞有介事顾左右而不言,然后身体稍稍前倾,细语道:“在下正是要与龙湖大将军谈一谈这个王权兵大将军的“神威”啊!“
泽马当然明白他的用意,但碍于左右皆有人,不免怕生口舌是非,正色道:“今日大将军夜宴,谁有功夫听你在这儿谗言!我看你鬼鬼祟祟,似图谋不轨,来啊!先行押下,待我禀明大将军,再论处置!”
“大将军!您今日若不听我王昭远一言,他日定后悔不迭!”泽马眼珠一转,喝到“拉下去!”
宁国夫人处,淡云小心将雪溪前日献上的蜀国国库明细一一誊写在小卷轴上。宁国夫人心里七上八下,如坐针毡,一会儿看看淡云,一会儿看看窗外,诚惶诚恐,心烦意乱。淡云收了笔,将卷轴蜡封于一个精致小匣,交给墨玉,道:“夫人,今日夜宴,您见机行事,务必在关键时刻拿出这封卷轴,必一举定乾坤,搬倒泽马,为您的兄长报仇!”
墨玉银牙咬碎,伸手接过,与淡云四目相对,颤声道,“不报此仇誓不为人!只是,我不敢相信自己,唯恐不能!心乱如麻,可叹这心仿佛没个安排处!淡云,你说我能行吗?”
淡云道:”以直报怨,无可不可!夫人,天理昭昭,您定能为江家讨回这笔血债!“墨玉泪光点点,与之紧握双手。
正在此刻,奶妈抱着瑶台公主匆匆而来。“夫人,瑶台公主忽然发烧,似有抽搐,我不敢私下耽搁,只好给夫人定夺!”
宁国夫人一把抱过孩子,”快叫太医来,快!“偏在此刻,泽群那边的军官也前来邀请宁国夫人与大将军一同赴宴。淡云道:“夫人,夜宴即将开始,您且安心与大将军赴宴。这里放心给淡云操持,我这边安置妥当,马上去宴会与您汇合!”说着,把孩子从墨玉怀中接过。宁国夫人恋恋不舍地松开了孩子的手,没成想,这是最后一别。
雪溪处,宝帘正在给主人香薰暖炉,把个屋子熏得悠悠然然。宝帘道:“您今日一出现,必然艳惊四座!就看您身上这迭层绣织的似雪梅花,宛如梅花仙子一般!”
雪溪哼了一声道:“那也不过是梅花变的而已,人家却是花中之蕊!”说着,将手中的粉扑子丢到镜子上,却一眼瞥见,泽马正在镜中。
“雪溪夫人!”泽马朗声问候到。雪溪侧身抬眼一瞧,这龙湖将军神色明显异于往日,心中早已猜出三分缘由。也不竟搭话,只是懒懒地吩咐道:“宝帘,还不给龙湖将军看茶!要浓浓地才好,不然,龙湖将军嫌没味儿!”
宝帘心领神会,悄然退下。
二人心里各有算盘,却都不便先发制人。远远站着,各自揣测心事。眼看着时间紧迫,泽马只好没话找话道:“雪溪夫人真是盛装打扮,这衣服穿你身上堪称绝美,一身的梅花,感觉拂了还满,真让人不禁想替你再拂一下!”
雪溪冷笑道:“大将军并非能之乎者也、吟诗作对的良人,几句客套话旁人听了肉酸而已,到我这儿愈加觉得轻狂!”
泽马明白了,他二人都不是那情思细腻、痴爱百转千回的主儿。于是,泽马上前一把将雪溪抱起,贴近她的脸颊,耳语道:“是人见了你,没法儿不轻狂!”雪溪勾住他的脖子,娇声道:“土匪贼汉子!你意欲何为?”泽马笑而不语,抱着她跨入床帏之中。
皓月升起,天空中笼上蒙蒙紫烟。
女娲娘娘在天宫面对水晶球隐隐一笑,淡然看着人间烟火,前尘往事,一一浮现在水晶球当中。
山鬼驾于赤豹之上,眼见着灵狐与孤狼在壮美的夕阳之下携手堕下万丈悬崖。赤豹哆嗦着立于悬崖边,山鬼的眼睛里流下血色的眼泪。
忽然,女娲现身,幻影飘忽于天边。山鬼忙飞身下豹,跪于女娲高高在上的幻影之下。“女娲娘娘在上,请受山鬼一拜!”
女娲道:“山鬼,你我相识千年。何妨动了这样的凡心?”
山鬼道:“千年之海,千年之恋!但求女娲娘娘成全!”说完,将无量法轮献与女娲。
女娲道:“我要这劳什子有何用?反倒是你,这是你终身的法器,没了它,你哪还有什么本事能镇住这些生灵?还如何在这天地山野之间立足?”
赤豹开始转身。山鬼呵斥着畜生,却奈何不了他离开他的决心。一时间,山林里所有的动物开始蠢蠢欲动,成群的野羊和斑马开始在树木的掩映下迁徙,几十只秃鹰从各个方向掠飞而下,他们光秃秃的头缩在耸起的羽毛里面,在山鬼的头上盘旋。
女娲不忍道:“罢了!把你的法器归还与你!这山林是个好地方,值得为他奋斗!山鬼,我已然将那灵狐与孤狼救下。不是为了你。要知道,眼泪和死亡是换不来所谓的千年之恋的!就是一星半点儿的真心也别想换来!那孤狼我自有用处。至于灵狐,她不能阻挡这山川、河流、宇宙万物的生息与更迭!山鬼,看你的了!”
说完,她亲眼看着山鬼重新跨上赤豹,携那无量法轮在重新安静下来的莽莽大地奔腾,方飘然飞升回天。
月色皎洁。
那边厢,李太后与孟王道:“今日在众人面前,你明知所有人看那王昭远如硕鼠在仓,恨不能除之而后快!为何你仍犹犹豫豫、姑息养奸?难道你不知道人家在私下里议论清君侧不成便清君吗?”李太后边说,边将拐杖重重地一声声捣地重锤。
孟昶道:“清不清君侧都要清君,母后难道还看不出来?话说回来,我哪还是什么君啊!”
李太后令花蕊一人面见于厅内。花蕊心下预判此番李太后必有促狭之举,无奈碍于辈分不能忤逆,更深知搞政治的人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逼迫人的机会。“这些人看上去杀伐决断,雷厉风行,内心哪个不是首鼠两端,贪生怕死之余又欺死灭生?一个个自以为纵横捭阖,偷天换日,颠倒是非,无不如意!然而面对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他们完全可以无视,只要能够保全富贵,安享荣华,便能苟且偷安,祸福相转。可悲!可恨!可叹!”不觉间,路尽人来,太后已在眼前。
“是花蕊来了吧!”李太后问道。“回太后,正是花蕊。”花蕊垂首立于李太后座下阶前,静听教诲。
李太后笑道:“果然蜀人把你比作那洛神甄宓,我虽然现在看不见了,只听你那脚步声,就仿佛又看到你那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的姿态。”花蕊不语。
李太后收起笑容,问道:“你与大将军进展如何?”花蕊抬眼望之,徐徐答道:“您刚说世人把我比作蜀国甄宓,然而甄宓的婆婆卞夫人却未曾将她陷于不忠不义的难堪境地。”李太后闻此言反而笑道:“此言差矣!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所谓忠所谓义,岂是用世俗礼法可以苛求的?看起来不忠不义,却是大忠大义!看起来大忠大义,其实却是不忠不义!你说呢?“
花蕊眼睛看着窗外,道:“我哪里懂得那些大道理!我只知,当年前蜀王衍一家行刑之时,王族众人皆砍头。一个年纪最小的王妃临刑之时,只见她鬓发如云,姿色甚美,唐王李存勖吩咐行刑的人赦免她,但她说:“家丧国亡,宁死不能遭受污辱!”于是从容就死。想必您也知道这个故事吧?”
李太后道:“徒有其口,必无其志!要死,你还活到现在?”
花蕊震惊。
李太后从袖笼中掏出一包药。“这是剧毒的药粉。无色无味。服下它,完全没有感觉。待七七四十九天之后,皮肤开始溃烂,五脏俱焚。”
花蕊咬着嘴唇,问道:“你让我服毒自尽?”
李太后的拐杖上的鬼面狰狞一笑,李太后道:“给你一个报国的机会,花蕊。如今,只有你能把它投入泽群的杯中。只有用他平芜大将军肉身的毁灭,才能雪耻我儿、我蜀中失去的一切!”说着,老太后一步一步逼近,“你若真爱孟王,真与他有难舍的真情,真是堂堂正正的蜀国皇妃,而非为争荣华人尽可夫的商女,现在你就拿去,用他的死来证明你的坚贞与清白吧!”
花蕊的眼中闪过一道清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