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龙兴之地也。
本朝高祖于晋阳起兵反隋,武德年间称并州,设大都督府。开元十一年,置北都,改并州为太原。天宝元年,又改北都为北京,为防御突厥,设为河东节度使之治所。
“太原襟四塞之要冲,控五原之都邑!太白之言,名副其实啊!”
太原城下,一辆靛青马车上,李嗣忠一脸感慨的看着高大宏伟的城墙,一块块巨大的方石城墙上恍若还保留着刘武周时的刀光剑影,成为北都之后,更是添了一丝皇家般的威严。
“怎的,嗣忠兄也喜欢李谪仙的诗词?”王强取笑道。
“哈哈,李太白的清平调在宫中可是赫赫有名啊,想那一句‘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贵妃娘娘可是满意的很呐。我也就随着贵人欣赏一二,附庸风雅罢了!”李嗣忠露出一副难为情的样子,但那眉眼中的惬意,于王强看来却是有些做作了。
“哈哈,相比云想衣裳花想容,我还是更爱太白的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尔来四万八千……”
“王兄!”李嗣忠连忙阻了王强的引声高颂,瞧着那些看过来的好奇眼光,他可不想在城门口被人当傻子一样看,“王兄,快些进城吧!走了走了,左爷可耽搁不起!”
说罢,王强悻悻不语,撇撇嘴兀自扬鞭催马。
靛青马车缓缓驶进太原城,迎面而来的便是好一派繁荣景象。街道两旁,商铺林立,旌旗招展,数之不尽的小商小贩摩肩接踵,那肩挑棍把儿卖糖葫芦的,挑着温火担子卖汤糕的,打酒卖茶,摇糖称卤应有尽有,叫卖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这也幸得河东节度使韩休琳治理有方,对突厥施以怀柔,倒是让这太原城热闹了起来。
马蹄嘚嘚,便是见惯了长安东西市的热闹,李嗣忠与王强二人也不由对这份喧闹侧目而视,马车缓行,这繁华的人味儿让二人更是想念长安。
太原作为北都,圣上龙巡之地,内卫对此地虽不至于了若指掌,但也驻扎着自己的暗点,恰好,其中便是有一处医馆。
妙手医馆。
李嗣忠二人驱车停在医馆门前,唤来医馆小厮将左元常抬进后院,二人便随着坐堂医倌儿紧随而来。
医倌儿搭上左元常的脉搏,又撩起眼皮瞧了瞧,解开衣裳看了看胸上那个已经淡化的青紫掌印,偏过头道:“想必已经是服用过玉露丸了吧,经脉阻塞,郁结于丹田,再晚些怕也是回天无力了。先用人参与玉露丸吊着,再将养些日子,服用些化淤通血,补气养血的方子,便可无大碍。”
“那什么时候可以醒过来?”李嗣忠道。
“这…看他造化吧,若是有高人为他活血化瘀,再用以玉露丸,不消旬日便可无碍。”医倌道。
李嗣忠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送走医倌之后,缓缓关上门转身道:“王兄,既然左爷已经这般模样了,那你我二人如今可怎么办?”
王强比李嗣忠年长几岁,是以这一路上便是他在做主,便是出走贺兰府也是王强的主意。
王强抿着嘴,皱眉来回踱步,他明白李嗣忠的意思,如今金刀图谶到手,一份滔天功劳就在眼前,是抛下左爷二人前去领受还是等左爷醒来,三人分功?
论私心而言,王强自然是希望能够独享功劳,只是这份功劳由自己交上去之后,还有多少是自己的?左爷本是千牛卫鹰扬郎将,官位比他大了不少,况且份属同衙,又相处了这些日子,谅他上报之时也不会吞了自己这份!
瞥了瞥躺在床榻上的左元常,王强做了决定,一转身,坚定的道:“自然是……”
嗯!
脖颈传来一阵疼痛,一声闷哼,王强翻着白眼斜斜倒下,眼睛里还保留着意想不到的愤怒与惊恐。李嗣忠一把接住昏过去的王强,嘴角露出得意的冷笑,将王强放于床上,搜出他怀中的檀木匣子和一块身份铭牌,于房中点燃了一炷迷魂香,看着酣睡的二人,李嗣忠得意的低笑起来。
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天助我也啊!
吩咐了医馆的人不要进去打扰,从后院牵出一匹健马,飞身而上,顶着日头,朝着长安的方向绝尘而去。
直到翌日,医馆小厮送药进去才发现二人竟是昏迷了,叫来医倌儿,用了大葱熏鼻才让王强醒来,一摸怀中见不见了金刀图谶和铭牌,顿时又恨又气,连忙催促医馆的人速速上报。
如此在医馆等了两日,盼星星盼月亮终于一道飞骑从太原城外奔马而来,王强与医馆的人早已得到消息在城外等候。
那人飞马而至,阴沉着脸快要将王强吞进肚子里,看着噤若寒蝉的众人,那人气不打一处来,扬起的马鞭几欲打向王强,实在忍不了了终于一鞭下去。
“废物!”
那人终是沉声怒骂,拂袖而去。若是仔细一看,抛却这身上的玄色圆袍,眉眼中可不正是幽州刺史马维庸?
怒气冲冲的打马离去,马维庸径直跑马进了太原城,来到妙手医馆,堂后有人侍立等候,一推开房门,见到半死不活的左元常,又是怒急攻心,连连痛骂“废物,废物,废物!”
当周川芎传信说他重伤的时候,本以为有疗伤圣药玉露丸便也无碍,谁曾想竟是这般模样,实在令人火光!
直到揭开左元常的胸衣,看到那处青紫掌印,马维庸的心里顿时大吃一惊,这,不是灭佛掌吗?
不由想到了十年前的正道灭魔,那个西域魔师,人称西域恶人魔的辛饶扎都!
这个老魔头!重出江湖了?!
马维庸莫名的打了个冷颤,与贺兰若不同,他可是真正参与了那场声势浩大的正道灭魔战,天下五宗齐聚一堂,武林名家闻风而至,群聚天下英豪三百多人,与辛饶扎都大小斗战百余次,每一次都杀的鲜血淋漓人头滚滚,却又每次都让这魔头逃脱了。最后己方损兵折将实力大损,辛饶扎都也身受重伤,终于在恶龙滩一战,仅剩的数十人使计逼得辛饶扎都以苯教佛祖辛饶顿沃起誓,永不踏足中原!
三百剩五十的重损才让这魔头消停了十年,难道,难道他又回来了??
转念想起左元常的伤势,心中不由嘀咕起来:莫不是那老魔那次的强势还在以至于功力退步了?按说一记灭佛掌,便是自己也吃不住,还是这左元常已有这般功力了?但转念又想起幽州长街上与血旗门五人血斗的一幕,马维庸摇摇头,按捺住心中的疑惑,决定等左元常醒了之后再详细询问。
掀开衣被,抓起左元常双手盘坐起来,以独家手法为起打通奇经八脉,起手丹田任脉,一首自古流传的八穴歌于心中如潺潺流水般缓缓响起。
“公孙冲脉胃心胸,内关阴维下总同。临泣胆经连带脉,阳维锐眦外关逢。后溪督脉内眦颈,申脉阳跷络亦通。列缺任脉行肺系,阴跷照海膈喉咙。”
一通行脉下来,左元常的胸腔中好似有什么东西几欲喷薄而出,马维庸猛一跺脚,鹞子翻身落于身后,双掌翻飞,‘嘭’的一下印了上去。
“哇…”
左元常当即吐出一口黑血,随即歪倒在马维庸的怀中,后者当即拨开玉露丸的瓶子,喂下一粒玉露丸。
良久,将左元常平躺于床上之后,他终于苏醒了,睁开混浊而虚弱的双眼,入眼看到的便是马维庸。
“大…大人?!”
马维庸嗯了一声,负手立于身旁,言简意赅道:“就问你两件事,一,你怎么在辛饶扎都手下活命的?二,随你出宫的小中使呢?”
左元常足足歇了好一会儿,方才回道:“神龙断尾,中使…中使被其掳走。”
马维庸眼眸闪烁了几分,明白了其中关键。神龙断尾乃是左元常‘神龙刀法’中两败俱伤的最后手段,其中未必没有辛饶扎都旧伤未愈的缘故。随即哼声道:“金刀图谶被你的带来的人盗走,看你带的什么人!你且好生养伤,过几日就回长安吧。”
说着,转身便走,于庭院中遇到刚返回的王强,看也不看他一眼,阴沉着脸像是谁欠他钱一样,兀自离去了。
王强心有戚戚的送走了马维庸,方才走进房间,一见左元常醒了过来,顿时大喜,心道上面来的人物果然非同寻常。
“左爷,这位是谁啊?这么厉害,他一来您就醒了。”王强笑嘻嘻道。
“他,他就是…北卫指挥使…周通。”左元常有气无力的道。
王强哦了一声,原来如此,心中反倒暗恨自己方才没在指挥使大人面前表现一二,错失了这等升官进爵的大好机会。
………
张景正自从在太行山醒来之后便一个劲儿的想望长安走,可是他自小在宫内长大,这太行山又山高林深,只知道一路向南,不知怎么走的,不由的竟走到了之前熟悉的地方。
剩下的,便也知道怎么走了,看着那条熟悉的大河,曾经欢快的张景正已经一去不复返,那个心里最纯真的阿扎,也只能是回忆了,如今陪伴在他身边的,竟是这条仿佛有血脉相连的大蛇。
“九儿,我们走!”
张景正挥手示意在河中玩的开心的九环青瞳蛇,朝着当初的反方向走下去。
走着走着,九环青瞳蛇见张景正竟不下来和它一起玩水,便‘嗖’的一下冲上岸边竟是想要将他缠绕下去,张景正也是性子来了,怎可就范,脚下一滑,如同蛇游一般也走起了那鬼魅般的步子。
游龙身法!
当初从辛饶扎都哪里偷学而来的东西,在经过万毒池浸泡之后,张景正就觉得自己浑身上下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儿,以至于在太行山上竟也能手撕大虫,当然也有浑身是毒的缘故,那大虫泰半是中毒而死,而后被入魔的张景正给分尸的。
远处,渔歌唱晚,幽幽声传。
正在玩闹的张景正连忙示意九环青瞳蛇隐于水下,心头大喜,连忙踉跄着跑向那声音传来的地方。
“船家,船家~”
硬是跑了好一阵子,那河心的渔船仿佛才听到一样,见着他将船缓缓划了过来,张景正连忙激动的挥着手。
渔船靠岸,渔夫是一老一壮,看起来是两父子的样子。
“两位船家恩义,小子半路遇匪不慎流落深山,这才逃出生天,想去长安投靠我那舅家,肯请船家搭乘一程,小子感激不尽!待我寻到舅家,必有重谢!”说着,张景正深深作揖道。
一老一少相视一眼,瞧着张景正虽浑身杂草,披头散发狼狈不堪,但言辞中彬彬有礼,一副少年公子的模样。一听这话也就信了七八分,那老船家轻声问道:
“公子贵姓,是哪里人氏?又是在何处遇的山匪?”
“小子上官景,幽州渔阳郡人氏,家父名讳上官宏图,于北地一代经商。我这本是为父走商,谁知在过了飞狐径就遭了匪祸!哎,不仅货物全没,连我也就是侥幸逃出,以至于弄成现在这般模样,我这不正是去长安寻我在舅家的父亲。”张景正劫后余生道,眼中莫名的落寞神伤起来,船家看见了还以为是遇匪的缘故。
“嗯。”船家听了这话,觉得八九不离十了,便让张景正上了船,年轻船家递了套渔家的葛布麻衣过来,道:“卑贱衣物,公子莫要嫌弃,且先换上吧。”
张景正也不拒绝,不大的船篷里前后有布帘子,便进去换了一身衣服出来,将长发扎在脑后,一身灰色的葛衣与那白嫩的皮肤看起来煞是不搭,却也俊朗不凡,看的船家二人心中暗道,果然是富家公子。
“船家,此地是哪里呀?”张景正站在船头,两位船家摇着船桨,船儿幽幽晃动,迎着水面腥风,看着河面波光粼粼,远处收工返家的渔船逍遥自在,渔歌袅袅,不由得心旷神怡。
“这里啊,这水往上便是滹沱河,往下便是牧马河,顺着牧马河往下,就到了忻州城了!”老船家道。
“忻州?”张景正皱眉道,“那什么时候才能到长安?”
“哈哈,公子啊,此地离长安十万八千里,便是去太原也有千百里路,小老儿一生便是在这滹沱河上讨生活,可还连忻州城的大门都没进去过哩!”老船家笑道。
“那,那我还如何去长安啊?”张景正茫然四顾,浑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哎,公子这般可好?”老船家给他出了个主意,道:“我把公子送到忻州城,公子便可在城内寻到骡马行,或是找一处商队,借道太原,再谋长安?”
“嗯,那好吧。”张景正面露难色,又道:“只是船家,我这身无长物,老大人的大恩容小子容后再报!”
说着,又是揖礼下去,老船家连忙将他扶了起来,大笑道:“公子客气了,客气了!天有不测风云,谁没个旦夕祸福的?眼见天色已晚,公子不如就在小老儿这里凑合一下,明日小老儿再让小儿送公子去忻州如何?”
“船家大恩,小子无以为报!”
张景正心里暖暖的,谁能想到在这陌不相识的地方竟也能有如此境遇,斯人心之暖,胜于六月啊!实在是天无绝人之路!
如此想着,张景正心中暗道,一定要在走之前帮这船家一把,如此方才不负这送行之恩。
只是,又该如何报答呢?
“船家,我看此地山明水秀,风物闲美,定是出了不少好汉吧?”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