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所有的欢乐时光都和过年有关。
临近腊月,村子里就有人家陆续开始杀年猪了,这就标志着开启了过年的节奏。每户人家杀猪,都会请村子里的人去帮忙,帮忙的人自然就在杀猪那户人家吃饭了。杀猪的当天,自然以吃杀猪菜为主。东北的杀猪菜,里面的内容之丰富,味道之鲜美那是举世公认的。里面主要是当天杀的那口肥猪的五花肉,大骨头,还有血肠。酸菜则是必配的,加了酸菜,则肥而不腻,回味无穷。
各家各户的年猪都杀完了,就开始紧锣密鼓地张罗过年的其他事项了。
妈妈是最辛苦的。每年过年,无论家里有多困难,妈妈都会想方设法给我们做一身新衣,还有新鞋子。完全都是妈妈手工制作,因为那时家里没有缝纫机。妈妈每晚都会在油灯下不停地缝啊,纳啊。
现在回忆那段岁月,重现那些镜头,我真的体会到什么叫“慈母手中线”了。记得我过年最经典的配置就是格裤子,花布外衣,脚上则是红色灯芯绒面的棉鞋。我们家孩子多,妈妈给我们每个人都做一套新衣,可真是不容易。往往是到了腊月二十八二十九了,妈妈还在油灯下给我们缝新衣,
做完了针线活,就开始准备吃的了。
小时候过年的记忆中,最少不了的就是黏豆包。东北人几乎都有黏豆包情结。黏豆包是用东北的大黄米磨成面,做皮,用红小豆加糖做馅,包成有点像小窝头的形状,上锅蒸。蒸出来的黏豆包呈金黄色,入口绵软而筋道,是东北人的美食。过年之前,我们家要蒸上许多黏豆包,蒸好之后冻起来,留待正月的时候吃。
小时候一个经典的镜头就是去仓房偷冻的黏豆包啃。我们通常是躲开大人的视线,猫着腰从窗户下半蹲着闪过,偷偷地把仓房门打开,拿了冻的黏豆包就跑。然后躲到大人看不到的地方啃食。啃到馅的时候真是开心,因为那红小豆馅是甜的。啃完外面的皮,剩下一个圆圆的红小豆球,甜甜的,舍不得一下子吃掉,要在嘴里含好久才一点点吃下去,那滋味没有吃过的是体会不到的。
蒸完黏豆包还要蒸馒头。记忆中这是妈妈大显身手的时候。妈妈会把馒头做成各种各样的动物形状。有满身是鳞的鱼,那是妈妈用剪子在做好了的面鱼身上剪出来的。还有小兔子,小猪,小松鼠,小刺猬样子的馒头,都是妈妈捏出来的。花样繁多,形态各异。眼睛用红豆、大枣或者胡罗卜点上去,就活灵活现了。那样的面点我们都不舍得吃。这些小东西给我们乡间贫瘠的生活增添了丰富的色彩,也给我们留下了美好的回忆。蒸好的馒头也和黏豆包一样,放在仓房里冻起来,待正月的时候吃。
蒸完了黏豆包和馒头,接下来就是准备其他的年货了。
那时候我们买东西都去供销社,临近年的时候,供销社一下子热闹起来了。年货进了许多。记忆最深的便是各种杂拌糖,五颜六色,透明的,过年时每家每户都要买上点这种糖块,给小孩子们吃。还要买的就是苹果和冻梨。
这里要特别介绍一下冻梨。东北冰天雪地,冬天滴水成冰,很少有新鲜的水果,于是就把梨子冻上,吃冻梨。冻梨可不是拿过来就啃的,要用冷水把梨子缓上,等梨子外面包上了一层厚厚的冰,基本就可以吃了。吃的时候先用嘴把梨子咬一个小口,然后从这小口处吸梨子的汁,酸酸甜甜的,美味极了。至今我还能回忆起那冻梨的滋味。我们姐几个都特别爱吃冻梨。但只有过年家里才能买冻梨。
物质食粮准备好了,精神食粮也是不可或缺的。至今我能记得的就是买年画了。
快过年的时候,供销社会进很多年画,把样品挂起来,人们根据自己的喜好选择。年画的内容十分丰富,有传统戏剧的,有四大名著的,有现代京剧的,这种题材的多半是四张一组,组成一个完整的故事。还有宣传当时形势的,宣传传统美德的。更多的则是喜庆有鱼的。我记忆最深的是一幅题名叫“小小螺丝帽”的年画,画面是一个小女孩,手里举着一个螺丝帽。寓意是拣到一颗螺丝帽,交给警察叔叔。年画可抢手了,几乎不到一天就卖完了。可见那时候百姓对精神食粮的渴望。
对于我们家,精神食粮还有一个,就是贴春联。每年家里的春联都是爸爸自己写。自己的词,自己的字。爸爸总是说他字写的不好。至今我已不记得当年爸爸的春联都写些什么词了。只记得爸爸经常用“春光明媚”作横批。还有就是家里的许多地方都要贴春联。正门贴,仓房贴,厨房贴。猪圈鸡窝鸭架上面都要贴。除了春联,福字也是不能少的,福字通常是倒着贴的,取“福到”之意。
万事俱备,就等年来了。腊月二十三要过小年,民间俗称灶王爷升天,送完了灶王爷,我们就开始进入过年倒记时了。还有一套嗑,说什么“二十八白面发,二十九炖猪肘,三十坐一宿”。
年三十儿那天,早上妈妈要做一锅大米饭,为什么一定要说大米饭呢,因为那个年代平日里我们根本就吃不上大米,所以年三十早上的这顿米饭我们都很期待。以至现在我仍然会说做大米饭,常常被先生笑话。
吃完早饭就开始准备一年中最隆重的那顿年夜饭。爸爸这时候会大显身手。什么佛手白菜,糖醋排骨,炸丸子,焖肘子,小鸡炖蘑菇,木耳炒白菜,酸菜炖粉条等等等等,满满的一大桌子,我已经记不全菜名了。
我们家是整个村子菜的样数最多的了,农民们固然也喜欢吃,但他们多半只会做简单的几个菜,挖掘不出更多的菜式,爸爸则有许多创造,这也是我们最骄傲的地方。
还有一场大戏没上演呢,那就是年夜饭后,午夜时我们还要吃饺子。这顿饺子可不一般,最不同的地方便是包的时候我们要包两个特别的饺子,一个加块糖,一个放个硬币。谁要是吃到了这样的饺子,便寓意着这一年甜蜜美好,财运亨通。
吃完年夜饭,我们便开始包饺子。那时还没有春晚,打发年夜的时间除了包饺子,还会吃冻梨,吃苹果,玩扑克,下跳棋等。如果时间还没到午夜的话,我们会提上爸爸给糊的灯笼去外面玩,会碰到村子里许多小孩。院子里还有那个自己冻的土冰灯。清冷,但晶莹。
到了午夜时分,妈妈煮饺子,爸爸带着我们出去放炮仗。这个时候年就达到了高潮。放完炮仗,妈妈的饺子也煮好了,我们就兴高采烈地吃饺子。妈妈每年都会把午夜煮好的饺子盛出来一盘,放到一个神秘的地方,后来我才知道,妈妈是给年三十过往的神仙们准备的。其实这个时候距年夜饭时间不长,不是很饿,我们几个都是奔着那两个包了钱和糖的饺子去的。往往谁吃到了一个后,没吃到的就会受打击。如果两个饺子都被吃出来了,多半就没有再吃下去的兴致了。
到了这时,年也就快过完了,三百多天的盼望也该画上句号了。还有一幕便是年初一的拜年活动了。
除夕夜都睡的很晚,记得我十二岁那年的除夕,妈妈说本命年要守岁,不能睡觉。吃完午夜的饺子后,我终于还是没有熬住,睡去了。
大年初一,通常都起的很晚。拜年是这天的主旋律。那个时候没有电话,没有网络。拜年都要去家里的。我觉得那时候拜年是有温度有温情的。通常先去亲戚家,然后是朋友同学什么的,再有就是左邻右舍了。我那时候小,我们家在村子里又没有亲戚,拜年的事没有太多经历。但如果家里有爸爸的朋友来拜年,我们是要还礼的,要行鞠躬礼。
接下来我记忆最深的便是公社组织的秧歌队到各村各户去拜年。秧歌队一般大年初三就开始出动,每户人家都到,到了之后就在院子里扭起来,穿得花花绿绿,抹得五颜六色的。还有扮成各色人物的,还有踩高跷的,热闹极了。通常在每户人家院子里扭上三五分钟,乃至十分八分钟,每户人家都要给打赏的。打赏可以以货币支付,也可以实物支付。当时实物多半是香烟。收到打赏后,秧歌队领头的会大声喊出来,谁谁家赏了多少钱多少烟,大家便喊谢。然后就离开这户人家去下一户人家了。
儿时日子很苦,年的味道却很浓,如今日子富裕起来了,但年味却淡了许多。至今,还怀念那乡间的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