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住一楼·(一)豪宅
北上广深这样的大城市,高楼大厦鳞次栉比,房子多得海了去了。那里住着那么多人,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却没见谁露宿街头。可是,据说在大街上随机询问一个为生活奔波的人,问他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得到的大概率答案是:希望能在这里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看来,在商业社会,“广厦千万间”与“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还不能同日而语。好歹我在所生活的城市有了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房子不大,却温馨别致,足以安放我的身体和灵魂。
刚买到手的时候,我觉得它就是“豪宅”。因为它那么贵,不仅花光了我的所有积蓄,还让我背上了沉重的债务。虽然我也知道这是我的“燕石自珍”,但对于只能得到“燕石”的人来说,它就是最珍贵的东西。
这是一幢主体六层的楼房,没有电梯,楼体东西走向,房型南北通透,没有地下室。我家在东头把边的一层。三面临风采光,四季地气冷暖。墙外绿树侍卫,遮风蔽雨,当然也挡光;脚地时有蚁虫交通,阿猫遛脚;窗下圈一小园,栽一圃韭菜,两树石榴;也留置闲土,常放长野草。我在这被铁窗护栏保护着也锁禁着的房子里,看窗外风雨,过自己的生活。
新侨入前,我和老婆请专业公司对房屋进行了装修。那时她正怀孕,挺着大肚子,行动不便,但该做的事却一样不少。我俩平时上班,周末跑建材市场,在预算内规划选材用料,做到心中有数。路远就乘公交车,路近干脆我骑自行车驮着她。有句话说“没有独自筑巢的鸟”,看来对人也一样。那时我们年轻力壮,虽然累,但干劲十足,只为能有一个称心如意的家。简约的装修,处处透着平实耐用,当然不乏除旧布新的气象。我们特别改造了厨房和卫生间的下水,单走了自己的管道,不与别人家再有瓜葛。这样,楼上住户有意无意嵌入管道的菜根菜叶,再也不会导致我们家污水横溢。从前住户的狼狈、愤慨与无奈,都统统见鬼去吧!
家住一楼·(二)近水楼台
我们是新来的业主,也是年轻人,相较于这里的原住民,算是另类。深有年代感的街坊邻居对我们刮目相看,有人羡慕地说,我们赶上了好时代,这么年轻就有房住;也有人抚今追昔,说他们那时候吃了多少苦……老辈人经历了太多的曲折和煎熬。生活的磨难使有些人成佛成仙,鲜活的生命充满了爱意和善良;也使有些人冥顽不化,在偏执与狭隘的道路上渐行渐远。共生的环境把这些看起来慈眉善目的人归拢在一起,大家互有议论争执,又相扶相携包容共处,构成了万千平民世界里一个不起眼的生活单元。兴味相投的人们在一起打牌下棋吹牛侃山,聚散之间嬉笑怒骂吞吐风云,看日升月坠时光流逝,自以为不负光阴。这就是普通人的生活!
社区里的大爷大妈们领着退休金,不必为柴米油盐操心,打麻将移情度日,也算心有所属,自得其乐。我对这个没有兴趣。有一天忽生一梦,梦中麻将桌由远而近飘飘忽忽落到我家窗下,打牌的、围观看热闹的,是一群似人非人的枯蒿,它们吸烟、吐痰、嗑瓜子、大声吵闹、朝屋里探头探脑……惊悸之下,我迅速拉上窗帘,却阻不断嘈杂怪诞的声音。
我家婴孩酣睡,“魔怪”却在侧作妖。我欲出手相搏,奈何不是众魔的对手。正无计可施,忽见窗外红光一闪,随后是叮当凌乱的声音……甫一消停,拉开窗帘看时,窗外已空无一物。只见桌椅都解体成了零碎,散堆在小区临时存放垃圾的地方。哈哈!看来有神助我。我正高兴得要跳,忽然脚上抽筋,一觉醒来,才知是白日的一个梦魇。
后来,物业公司开办了娱乐室,据说人们在那里玩得挺好。再后来据说人总凑不够。这种游戏,年轻人不玩,爱玩的老年人没几个身体好的,而时间又谁都熬不过……
日子久了,街坊邻居们日渐熟稔。抬头低头之间,我在社区里居然获得了好人缘。十几年光景,原先苍头的老头老太,变成了白头的老头老太;白头的老头老太都掉光了头发,有的干脆挂了。相熟的大爷大妈见了面打个招呼,经常要来这么几句:“你那一楼好啊!近水楼台。抬脚进门,抬脚出门,不用往上爬(同时用手戳一戳天)……”我憨着脸笑笑,没法安慰他们。这些老资格,当年单位分房的时候,都瞅着楼上的房子采光好、通风好、下水好。当时年轻力壮,爬几个台阶算什么?如今年老了,腿脚不再轻便有力,感觉上楼的每个台阶都是一道跨不过的坎。有人半开玩笑地说:“咱俩家换房怎么样?我给你多作点价!”我同样憨憨一笑,心想:我也有老的那一天。
家住一楼·(三)光和热
一楼采光当然差强人意。大白天,客厅和北屋仍需开灯,方觉没有视力障碍;关灯看电视,有那么点儿影院包场的意思。南屋当然是个明堂。天气晴好的时候,阳光散漫在每个角落,总是一副清新靓丽的样子。老婆日常勤于盥洗,把屋里收拾得不染纤尘,以致光影在此间流转,竟然捕捉不到任何潜入的痕迹。冬日暖阳长长地泼泻在写字台上、书架上、床上、脚地青白色的瓷砖上,暖意融融;夏之烈日直曝窗台上的几盆花草,光线的强烈和灼热,转化成那一捧捧绿色盆栽的欣欣向荣。这是对怒放的生命该有的垂爱和鼓舞。
书桌可算是窗台的延伸,我在这里读书,孩子在这里写作业。闲余时间临窗观望,看对面的楼宇,看园子里的草树,或看看前面不远路来路过的行人。
家里的小阳台,是通风采光的重要通道,却被老婆提前规划成晾衣场。老婆爱干净,平时洗洗涮涮,几乎没有停下来的时候。洗衣机是她的得力助手,每天晚上不到晚安时分,不会让它停歇。自动上水下水的声音,洗涤的声音,甩干的声音,间或蜂鸣声,一晚上都是它的动静。各种声音交叉变换,好热闹,又好辛苦!时间长了,夜深人静时,耳边幻听幻觉的都是洗衣机轰鸣的声音。
洗好的衣物晾在逼仄的小阳台上。高低两根晾衣杆上,挂满了长长短短各种色彩和面料的衣物,感觉那里就是个大衣橱。有时候我会帮忙搭挂衣服,进出阳台需轻移脚步,拨开重重“幕帐”,生怕不小心扯落哪件衣服。不过,里面潮润的空气和洗衣粉剂特有的香味,也会引人流连。看着这些劳动成果,我开玩笑说,咱家整天最忙、功劳最大的就是洗衣机。忙碌中的老婆听着不悦,使着性子说我气人。她生气的样子有点嘟嘴,倒像是准备要笑,看着让人爱怜。哈哈!此中也有漾漾风情!
阳台上晾晒衣物当然会影响室内采光。所以,风和日丽的周末或假日,便用更排场的场地。我在窗前楼侧拴有固定的晾衣绳,洗好的衣物晾在上面,轻风暖阳一番抚慰,一会儿就干了;即使风云突变,也不必仓惶,提鞋出门转身就到现场,凡事可以从容应付。可是,楼上的大爷大妈们就要冒点风险了。
几个春秋轮回,渐渐摸清了这房子的脾性。
没有地下室,地气当然要重一些。夏天五六月份,别人家已经热气腾腾了,我们家仍旧凉意难消,晚上还得拥被入眠。当然潮气也是有的,但只要保持通风,就不会生霉头。冬天的冷,也是别人家不能体会的。集中供暖的热水从楼顶顺流而下,热量被各层一路盘剥,到底时已是残汤剩水,温热的暖气当然带不起室内的温度。这是个老大难问题,年年跟物业反馈也解决不了,最后只好自己担待。自己加件衣服吧!搓搓手也会好一些。实在不行加个电暖器。这个的唯一好处是室内外温差小,进门出门没有温差骤变致病之虞。据说隔壁小区ZF干部的家属楼,深冬腊月里,室内暖如夏令。人们外穿背心短裤,内服冰茶雪糕,也难解那份燥热。也据说,那里的新老干部经常不小心感冒生病。当然,打针、吃药、输液、住院,也是福利的应有之义。
家住一楼·(四)故事汇
隔墙有耳,是说有人偷听,秘密泄漏。主动送上门的秘密算吗?有人就是这么粗疏,认定楼角墙根就是荒僻之处,把不愿让别人听到的长篇私话,拿来这里抖落。各种话题都有,有闲话亲朋姑舅的、有拉扯公司内幕的、有就事争辩长短的、有情话缠绵悱恻的……
不经意的某个晚上,家人已经熄灯待眠,忽有那么一个声音由远及近。你担心会有什么东西搅扰你的清梦,越这样想,事情偏偏越容易发生。那个声音飘飘忽忽来到佐近,有的干脆就在墙根或窗前,像织网的蜘蛛相中一个挂丝的节子,决心把一个山高水长的话题放在这里细水长流。于是,家长里短、是非恩怨、爱恨情仇、桃李争春……一股脑儿铺摊开来。
那些由各种口音配色的故事,剧情跌宕起伏及其附丽的情感纠葛,听起来似懂非懂。有些事情很有趣,有些索然无味,但即使再好听有趣也与自己无关。对于没有窥探欲望的人来说,“此时无声胜有声”。渐渐瞌睡了,尽管不忍卒断别人意犹未尽的倾诉,但也只好到此为止,因为明天还得早起上班。于是,起身开灯,有时还要勉为其难提高嗓门咳嗽几声,故意自曝身家。
刺破窗帘的灯光与那几声不和谐的干咳,此时或可寓意为某种程度的“闪电”和“雷声”,兼有漏光透风的某种明确的警醒和暗示。达成的效果是,随即说话声戛然而止或分贝骤减,一阵细碎的脚步渐行渐远,在夜的静谧中听起来格外清晰;也有人不以为意,需要你主动跟他打个招呼:——“这样不通情理的老婆,随她去吧!”
——“哈!虽然是你婆婆糊涂,请你体谅她是个老人!”
——“管得住男人的钱,管不住他的心啊!”
——“贪财好色的经理,不伺候也罢!”
……
生活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但每个人的故事注定只在自己的情感世界里鲜活灵动,别人听过也就忘了。无主的故事便如漂萍,随来随去自生自灭,好像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家住一楼·(五)小园子和猫
说来有点不好意思。小园子的地权非我所有,却为我所据。
楼南与路篱三米间距本是草坪,属物业公司管理。可是,物业公司疏于维护,草不生而蒿疯长,猫狗于其间撒欢遗秽,时有闲人抄道遛脚,于窗前探头探脑。一楼的住户不堪其荒秽无序,自觉实行“楼前三包”,群策群力兼自费自力,用铁艺栏杆将自家楼前空地围了起来,自行管理。栏杆的规格色调完全相同,看起来简洁大方整齐划一。
众人这般越俎代庖,却也切中了物业公司的脉——花钱出力不讨好的事,爱谁谁吧!自己不愿管或管不好,把它还给业主,也算明哲。所以,这事前后发展并无违和,或者物业公司还乐见其成。地块谁都抢不走,谁管不是管?所谓楚弓楚得,没什么大不了。这便是一楼住户各家小园子的来历。我是后来者,也照式复制一遍,把楼前空地取齐围好,算是填漏补缺。这样一来立竿见影的好处是,不必疑神疑鬼窗下会有什么人或物的异动,感觉安心安全多了。
既然有了园子,就得仔细打理,让它像那么回事。于是,我买了瓜菜种子,煞有介事地拾掇起来,尝试做个园丁。
我从小生长在农村。小时候看父母侍弄菜畦,觉得那些零敲碎打的活儿没有多少难度,简直可以无师自通。印象中好像只要顺应时节平田下种施肥灌水,该做什么做什么,菜地便会序时收获,凡事水到渠成。可是,如今自己操持这事,忽有手足无措之感。打电话问千里之外的妈妈,妈妈当然不吝赐教。但北京的气候与老家不同,只能参考妈妈的指导,按照自己的感觉来。
有一段时间,我觉得自己就是个业余菜农,把平时很大一部分时间和精力用在了经营小园子上。清明前后翻一遍土,把地平整好,然后按计划选购菜籽。下种后,每天傍晚下班,必去小园子里一趟,有时候浇水、拔草或挑出土里的砖块石子;有时候什么不干,也得进去看一看。
春夏之交的北京干旱少雨,小园子里土壤的墒情当然不佳。老婆知道我要灌园,每天都特意在盆里桶里攒下淘米洗菜的水。可是,那点儿水根本不够用,需要的时候,我便直接取用自来水。老婆看着心疼,说我太浪费,那么多水费可以买好多现成的蔬菜。这是实话。
俗话说: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网上出售各种各样的肥料。化肥就算了,不合绿色环保的健康理念;农家有机肥,老婆觉得膈应,说是开窗通风会有味道。我说没有,她非说有。有就有吧,不听她的还不行。唉!看来只能素土种植。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是说在良好种植条件下,付出总有回报。高楼旁大树下的小园子,光照时间短,通风差,缺肥少水,易发病虫害,菜苗能够存活就已不易,至于收获几何,不可刻意追求。所以,我的初衷,就是不愿将其撂荒。
曾经种过辣椒、黄瓜、南瓜、架豆、西红柿、小白菜、葫芦和葱。虽然常常有景无实,但多多少少也会有点收获。有一年辣椒长得不错,是那种炒菜炝锅用的很辣的朝天椒,绿的时候不显眼,入秋后变红了,一个个争相向上杵着,俏皮极了;还有一年葫芦表现不俗,爬到窗前护栏上,绿色掩映中藏着几个小人儿似的葫芦娃,像是在和人捉迷藏。也有的沿着栏杆和路篱一路爬上路边大树的树梢,又攀着树枝向上窜到树颠,一路开花结果好不招摇。秋去冬来树叶落尽的时候,一个个葫芦无处遁形,在风中摇摇晃晃,看着让人担心,生怕哪天不小心掉下来,摔碎就可惜了。高处不可久居,那些淘气的葫芦什么时候下凡的,我就不知道了;下来后摔在路边,也不知被谁带走了,我一个都没见着。因为土壤没有肥力,西红柿和架豆虽然占着园子中通风采光最好的位置,也不肯结果。蔓子张牙舞爪四处伸展,茂盛得有点虚张声势,但贡献出的只是一片绿意盎然,偶尔镶花挂果,会让人感动半天。这当然是货真价实的田园风光,路人经过时都要停下来瞅几眼,以为这里把农村搬到了城市。乡下进城帮忙带孩的老头老太,过去多是田间地头的老把式,到这里就走不动路了。驻足观望时,会交流一些种菜的方法和经验,提一些意见和建议,当然也留下不少溢美之词。
别人的赞美,是说我付出了劳动,使园子成景成画。我虽然也以此自矜,但感悟最深、收获最大的,却来自两次挫败:一次是早春误种了一畦秋葱,直到望穿秋水也看不到发芽;另一次是将发芽的红薯整个埋到园子里,到秋来尽管地上蔓叶异常繁荣,地下却一无所获。自然界就是这么神奇,物种的生长与繁育有其特定的规律,只有依着它们生命的律动,才会有希望和收获。
近两年,家里孩子学业逐渐繁重了,需要我的帮助和配合,我干脆放手菜园了。小园子从此不再繁荣,只栽了两株石榴,一畦韭菜。石榴树已经枝叶婆娑,怪我不懂修剪,任其疯长。韭菜混在草里,分不清哪个是哪个,所以韭菜也就成了草。石榴树下也是草,到处是草。草多的地方蚊子就多。所以,夏天我不愿进小园子。
我不进小园子的时候,那里就成了猫的乐园。
社区里有很多野猫。这些原本都是被当作宠物豢养的猫,被抛弃后,才成为野猫。所以,也都是些可怜鬼。我对它们的遭遇满怀怜悯,所以从不打扰它们。它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坐卧停留都自便。有时候,我愿意趴在窗上瞅一瞅,看看这些小家伙们在干什么。它们多数时候都是或趴或卧在墙角,睡觉或晒太阳。睡觉的时候简直就是头尾相接,绻成一个毛茸茸的球。你以为它睡着了,忽然那只尾巴像蛇一样弯曲扭动几下,或者耳朵抖动几下,显示它在似睡非睡之间;晒太阳的时候慵懒地趴着,眼光松散迷离,看着似乎要睡着了,忽然发现什么动静,抬起头撑着耳朵警觉地四下瞅瞅,确认没有状况,又趴下了。它们长长地伸展着身体四肢,最大限度地与地面接触,像一块被太阳晒化了的牛皮糖,就那么一摊。如果猫也有思想,此刻肯定什么都不想,它就是在享受阳光。至于下一顿饭吃什么?在哪里吃?它才不管呢,到时候再说吧!
家住一楼·(六)蚊子
我从来不相信崂山道士会有什么穿墙术,却始终搞不懂,蚊子到底是通过那种方式进到屋里的。
为了保暖,也兼顾防蚊,我们专门新换了窗户——断桥铝窗体,精钢网纱窗,这是当前市场的新宠。密实的窗户本该是一道牢不可破的防线。可是,每到夏天,屋里总有蚊子。傍晚下班回家,我的第一件事就是拿着蝇拍找蚊子。在屋里来回视巡,查遍屋顶、墙面和家具上,蚊帐里外,一会儿就能拍五六只,有时更多,不知到底是该高兴,还是悲哀?
不少人有这样的同感,说是有一种人特别招蚊子,有他在,蚊子就不叮别人。虽然说得有点夸张,但好像也有部分实情。我觉得我就属于这种人。晚上熄灯睡觉后,有时感觉呅呅咦咦的声音,刚开始飘如游丝,像是静夜里的一种幻听,有时觉得更像远方路上车辆飞驰的啸哨,总之不很明晰。另一个判断是蚊子的声音,但潜意识里不愿接受。心想管它呢,睡吧!就算是蚊子,反正有蚊帐呢!
第二天早上醒来,感觉浑身不自在,上上下下哪儿哪儿都觉得痒,蚊帐里四下看看,果然有两只蚊子,血肚子圆鼓鼓的,正趴在蚊帐上休憩。——进来容易出去难啊!拍死蚊子的那一刻,血色飞溅,简直就是一桩微型“凶案”。快意、过瘾、解恨之后,挠挠身上被蚊子叮的包,边涂清凉油,边问老婆要不要。老婆捂着嘴笑说,蚊子没叮她,她不要。此刻,我有一种吸引敌人火力,掩护主力突围的悲壮感觉。
按理说,蚊子进屋的通道非门即窗。
——是门吗?全家人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白天家里没人,怎么可能从门进入?
——是窗户吗?蚊子那么大个儿,长腿翘翅,怎能穿透纱眼呢?
思来想去,合理的解释可能是,窗户紧邻草树和绿化带,刚孵出的小蚊子勉强从纱眼钻进来,在室内舒化长大成虫。我的这个观点,较之老婆所联想的室内有个蚊子孵化基地,要和顺安详得多。看来,这精钢网的纱眼还是有点儿大,必须想办法弥补。来年蚊虫繁育之前,找一些蚊帐材料(纱眼小,透气好),裁成合适大小,蒙在纱窗上,应该会有效果。一个窗户一种颜色,红的、白的、黄的、绿的、紫的,各色搭配起来,屋里会显得生动一些呢?还是会凌乱?我一时想像不出来。到时候和老婆商量吧!由她拿主意。
家住一楼·(七)蚂蚁
人们说,家有蚂蚁,麻烦事多。这算迷信吗?不过,自从前段时间家里发现了蚂蚁,就和蚂蚁干上了,由此带来的麻烦还真不少。
老婆见不得这个东西,我就得跟它战斗。起初发现屋里有个别蚂蚁走动,以为是遗落地上的食物残屑吸引所致,我和老婆便彻底打扫卫生,连沙发下等每个犄角旮旯都不放过。房间打扫干净了,蚂蚁却并未见少,反而有增多的迹象,而且屋里还有带翅的蚂蚁在飞。看来问题严重,这个有点儿始料未及。随后检查墙缝边角,见有蚂蚁从踢脚线下自如进出。撬开踢脚线,我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原来这里有个蚁穴,密密麻麻的小蚂蚁,有带翅的、不带翅的,还有几只特大个儿带翅的,想必是蚁后。后来更发现,暖气下方的墙角处,已被蚂蚁打了个洞,伸指进去即可触及墙体的内保温层。看来蚂蚁在此安家已久。这个事情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在过去的静好岁月里,蚂蚁悄无声息地发起了进攻。就像是汉尼拔率领的迦太基人从伊比利亚半岛悄悄地翻越比利牛斯山脉和阿尔卑斯山脉,突然出现在罗马人面前一样。它们打通外墙,进到保温层,然后又撕破保温层,窜进室内……以我的想象,这些家伙们步步为营,处处安居,持续推进,简直太嚣张了。
选择与我为邻,对它们而言是生存的意志,对我而言却是生活的严重干扰。网上关于蚂蚁的知识,不能为我消灭它们提供可行的方法。法布尔的《昆虫记》,也只记述了红蚂蚁掠夺并蓄养黑蚂蚁的幼虫为奴,以及它们辩景识路的本能。我虽然喜欢《昆虫记》,却没有法布尔的兴趣和情怀,只想早日清除这群不速之客。得不到知识和技术支撑,便只能自力更生。越无助,越心急,越觉得无所适从。在与蚂蚁的这场战斗中,我越来越感到胜算寥寥。因为我进不了它们的世界,它们却在我的世界来去自如。
但既已宣战,就该战斗到底。老婆下达最高指示,要内外夹攻,堵、毒并用,坚持长久,标本兼治。意思是屋里屋外同步进攻,封堵和灭蚁药物都要用上,要有打持久战的决心和勇气,最后必须取得全面胜利。我完全同意这一方针,把该堵的地方都堵上,再重点施以药物,最好是蚂蚁带回去能够炸窝的那种。
东侧外墙根有一个大概是“开天辟地”以来的砖缺,一直以来没有堵上的原因,是我并未觉得它碍什么事。现在观察蚂蚁穴的区位,大概与此相关,先堵上再说。于是,找小区正在装修施工的工地,讨来砖石水泥,同时把屋里屋外蚂蚁活动过的洞穴缝隙都彻底“封印”。在室外的蚂蚁洞口,以及蚂蚁经常路过的地方,洒满了网购的灭蚁药。这事很快就搞定了,心想着万事大吉。
据说3-4天没有食物,蚂蚁就会饿死。我希望这是真的,同时也暗祷自己封堵得足够完全和密实,兼有药物备份,足以在时限之内,将这群“凶神恶煞”一鼓而灭。人类手段的强横和科技产品的“恶毒”,应该早已不是“华佗无奈小虫何”的时代了吧!我对自己的做法充满了自信和期待。
感觉自己干了件大事,满心向往会一蹴而就,其实是唯恐失败后黔驴技穷的一厢情愿,心里并不踏实。虽然能堵的地方都堵上了,但残存的蚂蚁会否开拓出新的路径,继续发展壮大,是我的一块心病。我没发现的路径又有多少,则不得而知,因为它们无缝不钻,无孔不入,随处可以藏身,而藏身的地方就会是“火种”;再者,网上推荐的灭蚁药剂,难免“王婆卖瓜”式的自夸,效果如何还待检验。我曾亲见蚂蚁躲着药剂行走,可见它们没有被诱惑。没有诱惑的饵剂,药效就大打折扣了。
不久发现,墙面的电路接线板又有蚂蚁出没。我悲哀地揭开面板,果然见管线槽里蚂蚁进出穿梭如织。我简直有点绝望了。管线四通八达,蚂蚁玩起了地道战,我又不能刨地拆房。这可咋办?老婆也一筹莫展,无奈地说:“这样下去可玩不起啊!就这样封住算了。只当它们是路过,还没在里面筑窝。”我也觉得是该了断一下了,干不过就认怂吧!随后看了别的线板管槽,好在没有发现蚂蚁的迹象,这算是个心里安慰。便将蜡烛熔化,灌注到槽里,将那个管槽严严实实地封了起来。
拆掉的踢脚线就那样裸着了,毛坯状确实难看,但便于直接观察,蚂蚁有动向就可以直接发现。室外的蚁洞再也无暇顾及了,白天我得上班,傍晚回来关注一下,搞个破坏,根本于事无补,只是给蚂蚁们增加一些工作量,第二天它们就又恢复如旧。恰值北京的雨季,雨水有时会灌毁蚁洞;街坊邻居楼上外挂的空调室外机工作时也会淌水,达到相似的功效。
天时人意像是都在帮我,这段时间屋里再没有蚂蚁出没,对我多少是个安慰。但我知道,离我很近的身边,就有那么一群我不喜欢的生灵。既然不能幸免,那么就以不必相见的方式和平共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