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 泥 巴
一段时间不下雨,村口的土路车碾过、人踩过,就起灰了。土灰顺着车辙印垒起厚厚一层,又松又软,淹过脚面,一踩就“噗噗”地冒烟,抓一把在手里,像老奶奶用丝底细筛筛过的面粉一样,极细,似水一样从指缝儿里流了出来。赤脚走在上面,松软细腻,步步留印,步步生花,双脚也穿上了灰袜。公路的拐角,是村里专做青砖黛瓦的窑厂,几个伙伴已早早地等在那儿,阳光洒落在泥巴堆上面的遮阳架子上,软软的泥巴在我们几双小手里变形着,形似案板上的面,想什么就来什么,似面条,似包子,似房子,似娃娃……古老的游戏延续着。泥瓦匠也不吵,捏的好,还拍拍小脑袋,说一句:“不错呢。”
窖场上,堆起一排排土砖,只待装窑烧制,瓦筒一层一层地垒起,风吹日晒后,师傅拿在手上轻轻一捏,一个瓦筒就变成了两片泥瓦。窑厂的泥巴,是已搅和熟了的,我们只管快乐地玩着。见公路上汽车跑过,便也会用泥巴做一辆。车头、车厢、车毂轮,都捏得像模像样,还会捏一个小泥人,放在驾驶室,让他双手紧握方向盘,双眼睁得大大的,盯着前方。再逮几只小蚂蚁,关在车厢里当乘客。蚂蚁上上下下,进进出出,总有些不听话,动不动就要爬出车厢,便拿根小木棍拨弄,不让蚂蚁爬出车厢。我们的笑声掠过身边的小鸟,攀上蜻蜓透明的翅,悠悠地飞过土墙上不知名的花花草草。清脆的笑声、泥土的味道和花草的气息浅浅淡淡地掺杂在一起,风吹过来,阳光撒过来,虫鸟飞过来,时光揉进泥巴里,快乐揉进泥巴里。
窑厂里玩泥巴多少有些拘谨,大多的时候,我们在田间地头、场边屋角玩。小溪边、池塘边的泥土湿润柔软,随手一挖就是好泥巴。像和面一样,将泥巴揉一揉,搓一搓,扳一扳,把泥巴揉出粘性,揉得均匀细腻。接着,把和好的泥巴捏成一个小盆形,盆沿用泥厚一些,盆底用泥薄一些,但一定得平整,然后托底,拿起小盆,举过头顶,奋力地向地面或石板上摔去,“啪”的一声,盆地翻卷开来,爆出一个洞。洞爆的越大,声音就越响。我们给这种游戏起了个叫“扳响”的名字,几个孩子在一起比着摔,看谁的“扳响”声音更响。
摔够了“扳响”,我们会从田埂上,拽下几根狗尾巴草,跑到小河边,脱光衣服,一头扎进水里。清凉的河水缓缓流过肌体,一种轻轻的痒,一种淡淡的暖,还有一种微微的滑,汇入心田,舒服极了。小河边,柳树成林,根须挂在水中摆来晃去;小鱼儿成群结队,在腿空里钻来钻去;鸭子们伏低身躯,扇动翅膀,不停地在水中啄来啄去。每天,我们如泥猴一般,在田野里翻滚,就跟那些在大地上劳作的人们一样,也是尘埃满面,挥汗如雨,身上脸上也都有了泥土的肤色。
那时候,我们打着赤脚光着身子,只穿一件短裤,也会和女孩子在一起玩泥巴。她们拿泥巴垒房子,盖鸡窝,塑小狗、小猫、小猪。有时,还把一块泥捏成一个圆粑粑,在上面撒些花瓣,有的红,有的白,有的紫,摆在一起,像一个大拼盘,看了,肚子咕咕叫,口水直流。
我玩泥巴,最得意的就是用泥巴做一副象棋。午后,村里的人在柳树林里酣眠歇晌。两个老头儿似乎没有睡意,在地上摆一副象棋走着。我围在旁边,捏着泥巴,似懂非懂地看他们下棋。看着、看着,我就想到用泥巴捏一副象棋。找一个瓶盖当模子,将和好的泥填到瓶盖里,装满,压实,倒出来,写上字,晒干,一个棋子就成了。然后,再找一些红纸,包住棋子使劲地揉,将一半的棋子都染上红色。做好的象棋成了我的宝贝,总是随身带着,有时也会拿出来,和大人们在一起摆上一盘。慢慢地,我知道了“车走直路,马行斜,象飞田字,炮打隔。”
长大了,再也没有玩过泥巴。好在,泥土的芬芳,泥土的快乐,是我们的印记,不管走出多远多久,心中依然有很深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