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缘浅终是梦,越地吴宫转眼空。
范郎,夷光此去,莫再挂怀……
1.
天空暮霭沉沉,似乎到处都是苍凉的气息。
熊烈战火升起的浓烟,滚滚得弥漫了整个战场。那风中猎猎招展的‘越’字军旗,已然残破褴褛,似乎顷刻间就会坠落。吴军所到之处,死尸伏地,血流成河,浓浓的血腥味与汗气味相互夹杂着,充斥在空气中,刺鼻难闻。
“一将成万骨枯”,王的霸业,须得以千万将士之白骨垒成。
这一战,越王勾践似乎葬送了半个国家;这一战,越王勾践携家臣入吴为质;这一战,也让越国诸暨苎萝山村的浣纱女施夷光流下了悲凉的眼泪。
“大王回来啦!大王回来啦!”
越王为质,国之大耻;吾王归来,举国同庆。越国王城万人空巷,百姓都跪在城门口迎接他们的尊贵的王——勾践。
只见得一辆马车缓缓驶入城池,没有战马,没有卫队,只有一辆朴素的马车,坐在车头赶马的人正是同去为质的越国大夫范蠡。
伴随着百姓欢欣鼓舞的声音,越王拉开车帘,站在车头,居高临下,眼中饱含热泪,“越国,孤回来了。”
“吾王千秋无期!”百姓皆是齐齐叩拜。
三年了,自夫椒一战大败,越人无王率领,日日辛苦劳作,以满足吴王的奢靡享乐所需。越人同心协力,在满足吾王索取的同时,也使国库充盈起来。他们的王都在吴国受苦,他们这点辛苦又算的了什么呢?如今好了,他们的王回来了,家仇国恨,三年之辱,终有他们的王带领着他们前去一雪前耻!
“吾民平身!”勾践看着匍匐了满地的百姓,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心中的计划愈加坚定。
马车终究进了越王宫,那越王连同赶车的大夫范蠡都消失在王宫城门的尽头......
跪着的人群中忽而站立起一个穿着青衫罗裙,头戴斗笠、蒙着纱巾的女子,那女子一直看着那马车,直到马车消失,日暮西山。
“范蠡,你终于回来了。”那女子步履款款,一转身,一阵微风撩起了脸庞上的纱巾,朱唇不染而红,贝齿晶莹,肤色白皙如雪,正要看得更清晰一些,那纱巾却又回落下来。
2.
诸暨苎萝村。
三月的清晨,薄薄的白雾笼着整个小村,小河边的垂柳静而妖娆地站着。杏花蕊中滚动着晶莹的水珠,像姑娘朦胧的媚眼儿。
远远的有细碎的脚步声,一个袅袅婷婷的女子分花拂柳而来。她的身条儿比垂柳还要柔美,她的眼波儿比露珠还要晶莹。她放下手中的竹篮,用纤白的手指梳理着洁白的纱线。
“驾——!”谷中小道上忽而飞驰来一匹骏马,那男子一袭青色儒衫,手握僵绅,俊俏的脸庞上却有几分凛然。
“吁——!”男子下了马,将马栓到一颗柳树旁。
“夷光......”男子犹疑再三,还是站在不远处,喊了那女子的名字。
女子回眸,怔怔得望着那儒衫青袍的男子,三年了,脸庞不似当年那般朱红玉润,即便是那样好看的男子也在战争的纷乱中,染上了岁月的风霜。
“范郎!”女子手中的纱线落入溪流中,赤足如玉,却是跑上了岸,扑进男子的怀中。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找我的......”女子早已泣不成声。
范蠡将女子搂紧在怀中,素手捋着女子的三千乌发,哽咽道,“夷光,我回来了。”
“范郎,再也不要离开越国了好不好?你可知我日夜都在为你担心,想那吴王,必是个残虐之君,不过三年,你都消瘦了。”女子颇为心疼得玉手轻抚着男子的侧颜。
“我......我不会离开越国了。如今越国百废待兴,身为吾国大夫,范蠡自要留下来辅佐吾王。”
“那便好。”女子心中舒了一口气,只要他不再去吴国那般的虎狼之地,便可保平安。范郎,你若平安,我便别无所求。
“夷光,只是你必须马上离开这里!”男子略微拉开了怀里的女子,眼眸深深得望着她,仿佛要将眼前的人揉进心里、幻入梦境一般。
“为什么?我们才见面,你......你要将我送去哪里?”女子的脸色忽得沉寂下来,她的范郎,是不要她了么?
“那吴王夫差欺人太甚,这两年来不仅加重了附属国的赋税,还要我越国每年缴纳金银珠宝无数,进献越国美女二十......”
“所以......你想让我去?”女子一声冷笑,挣脱男子的怀抱,抬眸看着他,“在范大夫的眼里,夷光只是西施罢!自古美色误国有之,越国之兴亦要寄托于西施的美色么?”
“夷光......你听我解释!”
“住口!”施夷光往后退后了两步,泪水泛滥浸染了衣衫,忽而露出一抹凄美的笑容来,真可谓“鸟惊人松梦,鱼沉畏荷花”。西施之美,岂止是误国?便是那天上人间的月宫仙子也要称羡。
女子便在那里跳起舞来,那样魅惑众生的眼中充满了悲伤,又犹如绝望。分明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齐腰的长发随意的用白丝带扎着,点着花瓣的眉间带着忧愁,白纱衣随风飘动,那样的纯洁,任凭谁也不想去玷污。那灵眸处又不似简单的忧愁,那嘴角勾起的一丝嘲笑,让人见了便痛彻心扉。这倾国倾城的女子啊,在阳光穿过树叶的细碎里,带着神秘的气息微微喘动、翩翩起舞,这一身的白及她优美的舞姿在日光里透着凄凉与无奈。
“范大夫以为如何?西施可迷惑得了那吴王?”忽又走近范蠡的身子,魅惑道,“不若今夜,奴家先与范大夫春宵一度?”
“夷光!你在胡说什么?你把我范蠡当做什么人!”男子一甩衣袍,甚是愤怒,更多的则是痛心和无奈。
“范蠡!你却又把我当做什么?”女子又泣下泪来,“我把整颗心都给了你,你却又把它丢到哪里去了?”
“哎,夷光......”范蠡一把将那痴绝的女子搂进怀里,“你可知,早在三年前,我范蠡的心,也给了你。”
3.
“抓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越王宫,一个男子左手执剑,右手将一个绝色女子护卫在侧。御林军越来越多的涌上来,像是争先赴死的死士。
“啊!”男子一剑刺穿了士兵的胸膛,剑诀拔出的时候,鲜血涌到男子的脸颊上,一股血腥之气弥漫全身。“杀!”男子又是一剑横砍过去,一个士兵的胳膊被卸了下来。
谁也没想到一代文臣范蠡,竟然不知什么时候也学会了拔剑。而且用剑狠决,非死即伤!一时间王宫护卫都不敢上前,而是将那二人团团围住。
范蠡瞥了一眼,嘴角露出一抹邪气。你们,也会害怕么?你们这些靠着一个弱女子兴国复仇的越人!眼中一抹冷色,剑诀挥起,脚下又多了两具冰冷的尸体。
“范蠡!到现在你还执迷不悟么?”越王勾践站在阁楼上,居高临下得看着那个曾经陪着自己在吴国卧薪尝胆、忍辱负重的臣子。
“蠡,何错之有?!”男子眼中满是血腥,那双美目猩红,仿佛燃起了一团熊熊火焰。是仇恨?是愤怒?还是悲痛与绝望?
“放下剑,献出西施,孤饶你不死。”上位者的姿态总是骄傲,连谈判都是那么得不容分辩。在王的眼中,一个人的生与死,就如同吃饭饮水,喜怒都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
“若是我不答应呢?”男子喊出的每一个字都透着冷,透着寒,透着无畏。
“那么,即便是死,你们也无法同穴!”越王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阻挡他复仇大业的人,都得死!不,是不得好死!
勾践手一挥,宫墙上便冒出数千个弓箭手来,手握箭矢,皆对着下面抱在一起的两个人。
“三......二......”越王开始计数,这是最后的机会了罢。
“住手!”躲在男子身后的女子站了出来,那容貌还是如此的动人,一袭宫袍,眼中多了一抹复杂之色,“我愿去吴国,但求吾王放了范大夫。西施用美色魅惑了范大夫,他才答应带我出宫的。”
“好,孤答应你。”越王虽然如此回答,却没有下令撤回弓箭手。
“夷光,不要。”男子凄然得望着她,“蠡,情愿一死。”
女子只是回眸看着他,眼中一抹清泪流下来,“范郎,夷光今生无悔。”
“勾践!我不答应,就算是我死了,也不会让她去吴国的!”男子剑诀直指帝王,眼中的愤恨更深。
“是么?你觉得你还有说话的资格么?”越王从一旁的士兵手中夺过一把弓箭,箭矢同样指着范蠡。
“嗖——!”箭矢从阁楼上疾速刺来。
“唔——”
“夷光——!”范蠡将女子抱在怀中,眼泪具下,“你这是何苦?说好的让我范蠡护你一世周全,如今你怎么食言?谁让你挡箭的,傻瓜!”
“夷光一生挚爱,范郎而已......”
“啊——!”范蠡像是疯了般仰天嘶吼。
男子将女子安置在一旁,手握剑诀,直指苍天,“天下女子何其多,为何偏要西施?”
“可惜啊!一代美女,本该醉卧君王怀,最后竟然死于罪臣之手。”勾践拍了拍手,像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过。是啊,天下美女何其多,没了西施,还有郑旦呢?一颗棋子而已。
“勾践,我杀了你!你这个昏君,如此草菅人命,你与那吴王夫差有何不同?”
“孤不想再看到这个人。”勾践一挥手,箭矢如雨下......
“嗖——嗖——嗖——!”一连串的箭矢朝着范蠡飞来。
“叮——”男子打偏了一支箭矢。
“唔!”男子低眸看了一眼胸口,一支箭矢插着,鲜血从窟窿里涌出来......
“嗖——”又是一箭射穿左臂......
男子回眸望着不远处那安静得躺在地上的女子,嘴角露出了一抹灿烂的微笑。
夷光,你我“生不能同床,死不能同穴”又如何?你的心,许了我;我的心,也早已许了你。这世间没有什么可以把我们拆散,即便是生与死。
男子拄着剑,就那么站着......
夷光,这是我最后一次看你了。
4.
朝晖随着雾霭弥漫在水中,清脆的琴音伴着乳白色的波浪在云雾里流淌,雾气裹着琴声飘渺,琴声随着雾气缭绕。隐隐湖中央的一艘小船上,一素衣女子端坐船头,玉手轻轻,抚动琴弦,若云若雾,犹如天籁……
“啊——范郎,不要!”忽而船舱内女子的声音打破了山水间的琴瑟和谐。
“你醒了?”素衣女子从船头走进船舱内,柔声问道。
“你是何人?我这是在哪?范郎呢?”这醒来的女子一袭青衫罗裙,正是那先前中了一箭死于越王宫的女子西施。
“这里是贩梦幻境,我是这里的主人。”素衣女子语气淡然,似乎见惯了这样初次入幻境、大惊小怪的人。
“我......还活着?”施夷光一脸狐疑,自己明明死在了越王宫,怎么会来到这里?
“不,你死了。从没有人能活着进入御龙幻境。”
“那范蠡呢?他在哪?”
“葬在浣纱溪旁的小树林里。只有心怀执念的有缘人才能凭着一缕魂魄进入幻境。”
“果真是死了。原来一切都是真的,不是梦......”施夷光忽而哭泣起来,我的范郎,今生恐怕无缘了。
“你既有缘入得幻境,想必有另一番造化。你可愿,重来一次?”素衣女子浅浅一笑,好似料定了什么事一般。
“我愿......”施夷光擦干了眼泪,心中燃起了希望。
“只是我这里素来不做亏本的买卖,你可还愿?”
“只要能救范郎,我什么代价都愿意付出!”施夷光眼神中充满了笃定。
“好,事成之后,我要你生生世世在这御龙幻境中,永不入轮回。你可,还愿?”
“夷光,愿!”为救范郎,有何不愿?
5.
“大王回来啦!大王回来啦!”
越国王城万人空巷,百姓都跪在城门口迎接他们的尊贵的王——勾践。
只见得一辆马车缓缓驶入城池,没有战马,没有卫队,只有一辆朴素的马车,坐在车头赶马的人正是同去为质的越国大夫范蠡。
伴随着百姓欢欣鼓舞的声音,越王拉开车帘,站在车头,居高临下,眼中饱含热泪,“越国,孤回来了。”
“吾王千秋无期!吾王千秋无期!吾王千秋无期!”百姓皆是齐齐叩拜。
“吾民平身!”勾践看着匍匐了满地的百姓,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心中的计划愈加坚定了几分。
马车终究进了越王宫,那越王连同赶车的大夫范蠡都消失在王宫城门的尽头......
跪着的人群中站立起一个穿着青衫罗裙,头戴斗笠、蒙着纱巾的女子,那女子一直看着那马车,直到马车消失,日暮西山。
“范蠡,你终于回来了。”那女子步履款款,一转身,一阵微风撩起了脸庞上的纱巾,朱唇不染而红,贝齿晶莹,肤色白皙如雪,正要看得更清晰一些,那纱巾却又回落下来。
“驾——!”谷中小道上忽而飞驰来一匹骏马,那男子一袭青色儒衫,手握僵绅,俊俏的脸庞上却有几分凛然。
“吁——!”男子下了马,将马栓到茅屋门外的栅栏上。
还未进门便听到院内如黄鹂般的歌声传来,男子走进院内,只见几颗樱花树旁,一位绝色女子伴着歌声正在翩翩起舞。
阳光下,樱花里,那是自己在吴国朝思暮想了三年的女子。熟悉的身影,柔和而窈窕的身姿,清澈的风拂过,她那颔首低眉,天然去雕饰的容颜尽显眼前。我的夷光,还是那般的美。
走近些,方才看到那女子体态轻盈,似薄云轻轻掩住了明月;眼眸剔透,如流风吹起了回旋的雪花。远若鸿雁姣美,近如碧莲清澈。眉若烟柳,发如流水,唇红齿白,肩若削成,腰如绢丝。即便披着一身白色素衣,戴着普通的翠玉耳环,那不施粉黛模样依旧使人陶醉,骨骼清丽,宛如画中仙子。
“夷光,我回来了。”男子有些欣喜,千山万水,三载苦等,终于见到他的夷光了。
“范大夫是来接我进宫的罢。”女子望着眼前的人,语气冷淡,看不出什么情绪。
“夷光,你......你怎么知道?”男子有些难过,亦有些沮丧。
“那便,多谢范大夫提携之恩了。他日西施若是荣登大宝,成为越国或是吴国的王后,断不会忘了范大夫的恩德。”
“夷光,利用美人计魅惑吴王夫差,乃是文仲提出来的。”男子解释道。
“哦?可是范大夫还是来了。”女子转身素手折下一朵樱花,并不回头看那人。
“夷光,我带你远走高飞!”男子从背后紧紧得抱住眼前的人,生怕一不小心她就消失了。
“放肆!”女子用尽全力挣脱开男子的怀抱,回头厉声道,“你可知我是王的女人?岂是你一介臣子可以沾染的?”
“噗——!”范蠡吐出一口鲜血来,“奈何蠡只是区区一介臣子,夷光却是越国的第一美人?”
范蠡一步一步走出院落,“哈哈哈!西施有沉鱼之美,我早该明白......”说罢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范郎,只要你活着,夷光便是死也无怨。只是我若去了,谁来护你平安?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越王他是不会放过你的。
6.
“家国兴亡自有时,吴人何苦怨西施。
西施若解倾吴国,越国亡来又是谁?”
浣纱溪畔,一绝色女子穿着一袭素衣,吟唱完最后一首歌,欲坠河。
“夷光!不要,如今吴国灭了,越王不会再逼迫你了。我带你走,我们以后泛舟五湖,再也不分开了。”
女子回眸,凄绝一笑,“范郎,你我今生无缘,亦无来生可寻。今日你且放了我去,也好让我惦念着,那日浣纱溪初见......”
“我不明白,当年你为何决意要去吴国?”
“你无须知晓。我去后,便留我在这浣纱溪中,既然生不能选择所爱,便让我干净得来,也干净得去。”那女子说罢一跃坠入河中,再无踪影。
“不——!”男子跪坐在浣纱溪旁,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
男子在浣纱溪旁跪坐了三天三夜,起身归去后,逢人便道,“吾鸱夷子皮也!非人哉!”
你问他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他便道,“自诸暨苎萝村浣纱溪来,去寻妻子名唤夷光的。”吴越两境只知道诸暨苎萝村有个越女名唤西施,已经投河故去,却不知夷光是谁。
一路上疯疯癫癫,终不知所踪。有人说他离开了越国,也有人说他早已死在了某国城郊的乱葬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