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光与影

瑟兰迪尔并没有睡。

砍下的树枝在火堆上搭成了架子，上头平铺着两人的战袍。瑟兰迪尔随意坐于旁侧，火光倒映于蓝眼中跳荡光影，在那张俊美如神祇的面颊上雕琢出属于凡间的生气。

瑟兰迪尔不知道自己为何感到困扰，甚至连回头都觉得尴尬。

埃尔隆德是同性，当然，以及自己也并不是什么养尊处优的王子。多年的流亡之路与残酷征途让他早就不在意这些无关痛痒的细节。但此时此刻瑟兰迪尔不知为何就是无法说服自己转头正视那个脱去战袍的黑发精灵。事实上，在那些雅致的指节触及内袍搭扣的时候他就转离了视线。他再次毫无必要的检查了木架的稳固，直到背后半精灵沉哑的磁音推开仿佛粘稠的空气，将内袍递到了他向后伸出的手中。

瑟兰迪尔面向火堆解开了腹间的搭扣。比象牙更白的皮肤被下头均匀的肌理撑起优雅又健美的弧度，而那浑然天成的优雅与力量被背后披着的一席白袍与尘世隔绝。

他听着身后细微的响动——半精灵咬牙挪动着身体。或许因为背上的疼痛他的呼吸比起往常如林风般的深长从容滞塞粗沉了许多。而精灵的耳力让他的呼吸如同丝毫不漏地吹拂耳畔。瑟兰迪尔半阖了眼，太过密织的眼睫挡住了那双蓝眸里晦涩的光影——仿佛风搅动着层叠的波，酝酿着前所未有的滔天巨浪。

深长呼吸，瑟兰迪尔将自己从身后那些让他心血浮动的细微声响中隔绝开来。这种感受对这个尚且年轻的辛达精灵来说新奇又诡异，并不是说不好只是…莫名叫他意乱心烦。

瑟兰迪尔的伤并不重，毒大抵已经解了，尽管脱力的疲乏让他仍能感觉到肢体的酸痛，但他能感到体力正在恢复。毕竟，精灵的体质本就比诸神的其他造物要好上太多。月白内袍遮住了他背上适才从马背跌落时撞出的大块淤青，但大概明天那些狰狞的淤青就会消失，他的肉体依然是伊露维塔最钟爱的杰作，尽管，这个金发的辛达精灵似乎从不在意自己的身体是否完美。

他的注意被身后传来的一声极低的呻吟所吸引。

与其说是呻吟，不如说是极其压抑克制的闷哼更为恰当。

“Elrond…”金发精灵低沉的声线并未掩饰其中的担忧，而在华音落定之时，他已半跪于黑发精灵身侧，金发扑簌滑落，被刀剑强弓磨出薄茧的手掌贴上半精灵被火光雕刻出雅致光影的侧脸，而那里正密布着汗滴。

“你很烫。”金发精灵墨眉深皱，目光不自觉落于半精灵泛灰的雅致薄唇。他在思考它们的味道，而他自己显然没意识到这种念头有多不合时宜。

“我的伤…”那双薄唇微动，沉静的磁音因痛苦而嘶哑。瑟兰迪尔谨慎帮他略翻了身体，让火光得以渲染他肌理结实的背脊。

靠近右侧肩胛处的伤口已经溃烂，似有若无的腥臭开始在火焰带来的热流中蒸腾。黑血沁透了包裹的布条。

“可能因为你次生子的血统，Elrond。”瑟兰迪尔小心解开缠绕的布条，“如果我没记错，你尚未有机会选择你的归属。这大概影响了你的体质。”

“必须把腐肉剜下来。”

“你说什么？”埃尔隆德的声音过于嘶哑，瑟兰迪尔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

“用我的剑…”

绝美的蓝眼注视着黑发的半精灵，他的眼带着疲倦与衰弱与他对视，尽管痛楚无法遁形但并没有恐惧，那双眼眸一如既往的坦荡沉敛。

瑟兰迪尔敛目颔首，既是应允，亦是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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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开始溃烂的伤口被碰触，埃尔隆德猛的闭合了双目又张开，但那感觉并非刀剑的锋利……

“Thranduil………….”

金发的精灵吸吮着他的伤口，疼痛固然钻心蚀骨，但那双骤然睁大的晶灰眼眸中震动却比痛苦更甚。

金发精灵转头吐出口中黑血脓汁。

“把腐肉剜掉也没用。”

沉凉的华音并没浪费更多词句，他的手掌抓住半精灵的肩头压制了他太过勉强的挣动。

“你不必这么做… Thranduil……”

“闭嘴，Elrond，我不需要你告诉我怎么做。”

蓝眼里一如对敌时的果决，却另有着莫名的情愫在火光倒影的边沿游弋。坚定的吮吸，瑟兰迪尔并没勉强自己去品尝那难以描摹的味道。但毒液以及腐败的腥臭浸泡着他的舌头，在他干呕的时候将味道扩散至他的整个口腔。

埃尔隆德只觉得他浑身的血液似乎都跟着金发精灵的吮吸翻搅，除了疼痛，晦涩的渴望悄然升起——在他彼时尚且年轻的生命中从未感受过的渴望。那震动甚至比那个如神祗般俊美的金发精灵正在吮吸他背后溃腐伤口这件事本身更甚。于是埃尔隆德咬牙再次闭阖了双眼，雅致的指节紧握成拳以至手背上淡青的筋络隐隐凸起蜿蜒，这个内敛又沉静的半精灵用他的意志和理性压制住了自己一切可能的声音和反应。

不。他绝不想承认适才端详了这个金发精灵的侧影多久。

火光描摹着瑟兰迪尔的轮廓，那披覆肩背的金发——即便溅上了黑血和泥污仍笼着柔和静谧的浅淡光华。但令埃尔隆德无法转移视线的并不是他的俊美，而是某些更深层面的了解，在他们得以陪伴彼此的这段时间里一次又一次让他困惑，惊讶，让他思考乃至震撼。那个金发精灵的勇敢和刚毅，他的清冷和骄傲，他晦涩的怒火，他的固执他的体贴以及，昙花一现的笑意。埃尔隆德从未见过这么复杂的造物，直接又深邃，美丽却危险。彼时他注视着他，碰触的念头在他的心中翻搅。埃尔隆德想要触碰那被火光镀上光影的侧颊，他的手指渴望穿过那流泻月光般的金发去感受匀美肌理上的温暖——鉴于，他自己的血液正在一寸寸封冻。他的身体高热感觉却冷若寒冬。直到寒冷和背后的钝痛压迫着他的呼吸，而显而易见的，金发精灵的注意从未自他身上离去……

背后酷刑般的折磨久到埃尔隆德觉得他已经无法正常的思考，理智已经无法再压制那种反复碾磨的尖利刺痛。当然，另一种解释是毒血已经被瑟兰迪尔彻底吮出，伤口也恢复了正常的知觉。

指腹蹭过自己嘴角沾着的鲜血痕迹，红色，终于。瑟兰迪尔几乎是着迷的注视着那抹太过耀目的殷红片刻，将指节吮入口中。

“会有点疼，Elrond。”

金发的精灵起身，在火上淬了剑尖。剑锋割破了血肉，红色潸然而下。

瑟兰迪尔将诺多的伤药直接洒在了狰狞见骨的创面上，然后将自己身后披着的内袍撕成布条缠在他背上。最初鲜血很快就洇湿了白绢，如同雪地上热烈绽放的红花。瑟兰迪尔半抱着黑发精灵，墨黑的眉峰深皱而修长的手指迅捷又稳定，直到一层一层的包裹上头再也不见殷红的痕迹。

黑发精灵已经睡着了，或者说是昏过去了也未可知。那些雅致的墨丝被冷汗贴在他英俊又雅致的面颊上，瑟兰迪尔无法克制的伸手捻开了那些湿漉的黑发，然后将掌心贴在他高热的额头上。

他在他身上堆了所有被火烤干的袍子但他依旧在睡梦中发抖。片刻犹豫瑟兰迪尔跟从了自己内心的意志。金发精灵在埃尔隆德身后侧躺了下来，用自己线条优雅肌肉结实的手臂自背后拥住了黑发的半精灵，隔着堆叠的战袍他赤裸的胸膛与他受伤的脊背相贴。他的嘴里依旧有脓血的余味，但那不算什么。瑟兰迪尔将脸挨近那些雅致的墨丝，半精灵特有的林风气息很快就占据了他的所有感官。瑟兰迪尔坠入了梦乡，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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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方。

翻越崇山和峻岭，穿过森林和草甸，跨过贝烈瑞安德北部的一片荒漠焦土，那不毛的死亡之地安法乌格砾斯——

桑戈洛锥姆高耸入云的三座尖峰依然在冒着滚滚浓烟，夹着呛鼻的毒气笼罩了方圆百里的天空。无论是太阳的灿烂还是月亮的皎洁都很难穿透那片厚重的雾气。铁灰色的坚硬石壁陡峭险峻寸草不生，在桑戈洛锥姆中间那座最高也是最险恶的山峰下头，漆黑裂谷如同被巨龙利爪撕裂的伤口般深入大地。巨石堆叠的碉堡和塔楼遍布其间，在那些黑暗的瞭望孔里，炽热的火焰险恶的闪动，泛着幽光的兽瞳带着贪婪和仇恨窥视着外面的世界，戒备着，提防着，随时准备撕碎或者吞噬一切胆敢入侵的生灵。

穿过那高耸的黑门，如同进入地狱的隘口。炽热的火是唯一的照明，翻滚的毒烟是仅剩的空气，错综复杂的暗道，阶梯，深入一个又一个不知名的地底坑洞。铁器叩鸣之声，兽人饥渴的嚎叫，奴隶或俘虏的咒骂或是凄厉的惨叫在石壁上往复撞击，延展，交杂，发酵成恐惧和罪恶，让潜藏地底的魔鬼恶兽欣喜如狂。

“我的君主，我的王……我的掌管者，我的主人…”

浑身被厚重黑袍包裹的，曾经的迈雅——索伦，低垂下了他苍白的头颅，他的双膝谦卑的跪倒在坐于铁王座的黑暗君主魔苟斯的铁靴旁边。他一向闪着恶毒之火的眼此时充满了顺从的卑微和全身心的臣服。他战战兢兢的看着他黑暗君王的靴子，他深知那处暗藏的疤痕——被曾经的诺多至高王芬国昐的宝剑所穿透留下的疤痕。于是他俯身用他冰冷的嘴唇亲吻着主人的靴面，背上伤口的剧痛亦无法阻止他动作的虔诚与谨慎。尽管他面前的君主浑身上下都被漆黑的铁甲所包裹。但索伦在时间之初就曾见识过那灵魂的强大与力量。他的主人与同源的奥力，曼威等皆不同。他彼时虽追随独一之神——伊露维塔，但唯独他不是他的附从，他不对他俯首帖耳唯命是从。他有自己的眼界，他有雄心壮志并筹谋着宏图大业。他告诉索伦应拥有自己的意志和选择，而索伦的意志与选择——就是与他的王一起堕入黑暗。

他亲吻着黑暗君主的靴面，带着满腔的忠诚与热爱。而他能感觉到他主人带着冷硬铁套的手指缓缓的，以极尽折磨的速度与力道抚过他背上被巨鹰抓裂的伤痕，黑血自他选择的驱壳中涌出，疼痛侵入了他的灵魂却让他感受到了兴奋的颤栗。

“你说巨鹰加入了西方的军队…”

黑暗君王的声音低沉而嘶哑，就像铁器刮擦着坚石，在巨大的地穴王殿激荡起闷雷般的回响。

“是的，我的王…啊……”索伦并未压抑自己痛苦的呻吟，因他知道黑暗君主喜爱赐予并倾听生灵的痛苦，并以此为乐。

“求您……”索伦把他为自己挑选的，认为最适合这里的肉身虔诚的挨在铁靴旁侧。

“你在祈求什么，我的副官，我的…Sauron。”钢铁包裹的巨指托起他的下巴，指尖的铁锋将他的脖颈划出鲜血淋漓的伤口几乎割破了他的喉管。

“惩罚我。我的君王，我的主人……我所热爱的黑暗。求您给予我您的仁慈，让我感受您的威严与力量。”

“当然…我最衷心的奴仆…你的祈求即将得到应允。”

当燃着烈焰的长鞭抽打在索伦本就鲜血淋漓的脊背。一声声惨烈的呼嚎让殿堂中匍匐的炎魔甚至地穴中的无数兽人眼中迸发出贪婪渴望的凶光。

“去唤醒沉睡的安卡拉刚…传达我的命令——摧毁西方的军队。如果你依然无法阻挡他们进军铁山脉的脚步，那么就自动去给我漂亮的宠物当苏醒后的第一顿晚餐。”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