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夜晚听古琴忘忧,白日讲诗词意象,心里眼里皆是“梅花三弄”的曲调和梅花的清姿。忽而想起,那些散落的青春记忆和曾经读不懂的诗句了。
每个人的生命都会有无尽的故事,不惑之年,回首往事,总有一些声音在耳畔回荡。记忆中我是看着琼瑶阿姨《梅花三弄》的系列片,听着姜育恒熟悉的歌曲长大的。那是我青春的气息,是我成长的痕迹,更是对生命日渐深刻的体悟。不知道有多少人还会听这些老歌,我倒是喜欢听一听,特别是有外界触发的时候,更觉得美妙动人。经典的东西总能够触动心灵,也会给我们带来美的享受和启发。
《梅花三弄》是古代十大名曲之一,展现的是寒梅在风雪中独开不败的风骨,搏击风霜、傲雪凌寒。该曲源自东晋时期桓伊将军吹奏的一首笛曲,后来改编为了古琴曲,可以说是琴声泠泠,腕底生香,余韵悠长。所谓“三弄”,是指曲中同样的一段旋律演奏三遍。由于音高不同,这“三弄”的音色、气韵、描写场景、思想情感也都不尽相同,便有了“听不尽”之感。一曲罢,心归平静,再无断肠,亦无悲伤。
年少的时候是不懂这些的。人们对琴曲的理解和感触有时不仅和琴曲本身的内涵有关,也和听琴时的心境有很大的关系。但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永远是那些经典高雅的琴曲给听闻者所倾诉的情感吧。
说起“梅花三弄”,就不得不回到久远的晋代。
实在是喜欢魏晋时期。魏晋人追求的具有魅力和影响力的个性之美,不仅是“神秘的”精神世界的出现, 而且是苦难时代中自我的孤独陶醉和各美其美的率性。那些风流人物的风流雅事足以让后来人在庸庸碌碌中荡涤灵魂。“梅花一弄断人肠,梅花二弄费思量,梅花三弄风波起,云烟深处水茫茫”,人间最销魂的《梅花三弄》曲子的作者,便是东晋时期的音乐家桓伊。
音乐家桓伊不一定知晓,但说起大军事家桓伊估计你不会陌生。历史上有名的以区区8万大败100万敌军,以少胜多的经典战役“淝水之战”,即是由他和谢玄共同指挥的。凭此战便足以千古留名的桓伊,偏偏又创作出千古名曲《梅花三弄》,音乐上的成就让他再次震古烁今。
桓伊出身士族大家,《晋书》称其“善音乐,尽一时之妙,为江左第一。”话说这个当时名噪一时的音乐家的桓伊曾被书法家王徽之拦下车,“闻君善吹笛,试为我一奏。” 王徽之大有要为世人检视这位著名军事家的音乐才能架势。
此时的桓伊已甚为显贵,而且与王徽之素不相识,但他非但没有生气,还很谦逊地下车,坐在一张小马扎(当时称为胡床)上,为王徽之吹奏了《三调》之曲,笛声悠扬,曲意深长。桓伊吹完后,一言不发,便直接上车扬长而去,留下王徽之留在原地遐想回味,宾主二人甚至没有一句交流。这个故事收在《晋书·桓伊传》和《世说新语·任诞》中,在音乐史上留下一段佳话。
我喜欢王徽之率真特性,更喜欢桓伊的谦虚朴素,个性不张扬,他深知当时知名的狂士,行为怪诞,常常也是“大行不顾细谨”,便互相配合完成了一曲惊天吹奏,让史书上有多了两个可爱的光彩人物。
桓伊身居高位,但灵魂深处还是一个艺术家,面对一个人对音乐的呼唤,他没有无动于衷。他与王徽之是惺惺相惜,各自欣赏对方的风流才情,而忘掉了地位、礼节这些世俗的东西。能有什么能比两位艺术家在心灵上的契合和共鸣更美妙的呢?我相信,桓伊吹奏曲调的时候心里应该有这位“半路拦截”的王徽之的,而这位真正的音乐家更是长久地印在了王徽之日后的生活里了。
我为他们没有一字之谈而感喟和感动。是啊,他们不交一言,因为他们要欣赏的只是纯粹的音乐美。王徽之要求桓伊为他吹笛,因为他知道他能吹得好;桓伊也就为他吹,因为他知道他能欣赏他所吹的。高山流水觅知音,一曲“梅花三弄”扬美名,大抵就是如此吧。
歌咏梅花的诗人数不胜数。不必说王维、王安石、陆游、林逋、卢梅坡、张道洽、王冕等诗坛大咖那些耳熟能详之辈,今日只谈朱熹写的一首写梅花小诗,也是我曾经不以为意,如今却很喜欢的一首。
梅
朱熹
姑射仙人冰雪容,
尘心已共彩云空。
年年一笑相逢处,
长在愁烟苦雾中。
宋人诗歌写得更加理趣,耐人寻味,就像陈年的老酒越品越香,足够有味,朱熹的诗就是如此。“咏梅”主题,很多诗人的作品还是以抒情为主,可是朱熹的作品不一样,更多的还是以说理为主,里面充满了哲理。后世也有人认为这类诗失去了诗歌的神韵,颇有些争议。我以为“无事不入诗”,一首好的诗歌不应该只是风花雪月,百转愁情,更应该给人思考与启迪;诗歌有了哲理,对于普通的读者来说,从中更能够吸取经验教训,从而提升自己,学会更多的东西,也更加明事理,这也就具有更宽广的意义。朱熹的笔下的梅,也是别具一格,写出了冰清玉洁完全不一样的梅花。
古人对于梅花也是有着一份特殊的情感,梅花与别的花不太一样,不是在阳光明媚的春天开花,而是选择在初春时节悄然绽放,初春天气还很寒冷,可是梅花从不畏惧寒冷,只要到了初春,它就会与雪花争春,开出艳丽的花朵。梅花作为名花之梅象征高洁、坚强、谦虚的品格,给人以立志奋发的激励;中国文学艺术史上,梅花诗、梅花画数量之多足以令任何一种花卉都望尘莫及。历代文人都喜爱赞美梅花,希望自己拥有梅花一样的品格。想必朱熹也是一个爱梅之人,在他的笔下梅花是那样的与众不同。
“姑射仙人冰雪容,尘心已共彩云空。”开头就写得很有趣,这里的姑射仙人所指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姑射山的仙姑,后来也把美丽的女子称为姑射仙姑,朱熹正是把梅花比喻成为了美女,而且这种花不受世俗的约束,伫立于天地之间,生长在彩云之下。“姑射仙人”也是得道之人,在平淡生活中过着无欲无求的生活,短短的两句便是点明了主题,让这整首诗立马有了一种高远的意境,读来也是令人拍案叫绝。
第三四句则是更加的唯美,朱熹正是进一步地赞美了梅花,“年年一笑相逢处,长在愁烟苦雾中”,每年都与梅花相遇,见过了面之后,彼此都是相逢一笑,可是梅花生长在偏远的地方,那里烟雾浓浓,环境极其恶劣,但是梅花依旧还是开出了世间艳丽的花朵,让我们在冰天雪地里看到了不一样的美景。梅花看似那样不起眼,但是实则最为独特。
像极了生命中的一些人。凡人微光,素人闪亮。穿越繁华和喧闹,简单的素直之美,才最能入人眼,最抚常人心。
朱熹很多诗都写得有韵味,超越了很多绞尽脑汁大张旗鼓的人。我喜欢朱熹的诗,短短28个字,不惊不澜地宣誓了人间真理。在这一首小诗中,我们不仅感受到了绝美的梅花,也从字里行间,明白了诗人的良苦用心,他在以他的方式告诉世人,无论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中,我们都应该要勇敢地去面对生活,只有笑着面对人生,才不会畏惧任何的挑战和挫折。原本一首普通的咏物诗,可是朱熹融入了自己的思想,让这看似不起眼的作品有了深意,给人无限力量与启迪,这也正是此诗最为独特的地方。
初冬时节,南方梅开尚早,遑论北国了。“欲寄梅花,莫寄梅花”的寥落心情也是无处消解了。夜深人静,听一曲“梅花三弄”,旋律悠扬、深情迷人,抚慰了身体,读一首咏梅诗,坚贞不媚,淡远幽香,澄澈了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