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初中起就是在寄宿学校读书,每周回去一次,周五放假,周末回去。回了家,无非就是看看电视剧,打打电子游戏,吃一顿可口的饭菜,嗯,还有最重要的一个就是睡睡懒觉。感觉啊,整个假期都是属于我一个人的,轻松又自在。但是并不兴奋,并没有极度渴望回家的感觉,如果要我评价到每周周五放学时的心情,我想应该是还好这个词语比较恰当,大概是不用做很多功课吧。
所以其实我并不能特别理解那些三天两头都往家里打电话的孩子,而且每次一打几乎就是十多分钟,也不明白究竟有什么可说的。初中学校是不让带手机的,但是寝室有座机,必须要办一种卡才能使用,我甚至连卡都没有,因为我在读书时不曾向家中打过电话。倒也不是因为我和家里有矛盾还是什么,我在和家里人相处很融洽,只是不爱一些仪式性的东西,比如家里很少给谁过生日或是怎么样,就很普通,很自然,也很舒服。
一切都好像不会有什么波澜,我的学习生涯也算是无忧无虑,因为我成绩还算的上比较好。但是啊,时间这东西最可怕的不是它一点一点的在流逝,可怕的是,你根本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有一天我面对着这样的场景,我不经意问自己什么时候发生的呢?好像一场梦醒了,一切就突然这样了。白发就突然在她头发上蔓延开来。她好像很少在家里作虎作威地教训我了;好像不能就那样一把把调皮的我按到在沙发上,然后打我屁股了;好像从来不需要任何人帮忙的她也要向我求助了。她好像已经很老了。
我思索着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堪”了?我就顺着时间的线索找啊找,对了,好像是从那一天开始的。
还是我小学五年级的时候,一切还是那么自然,只是爷爷突然起的很早,然后告诉我叫醒我说“你再睡一会起来,等会自己去学校,奶奶好像出事了,我去看一下。”我突然困惑了起来,出什么事情了,我有点再难入睡,我问“出什么事?”“车祸,有个运钢管的车翻了,钢管落下来打到奶奶了。”说完便匆匆地走了。其实我忘记了我当时的想的什么,我好像是幻想,奶奶从一辆运钢管的车前经过,然后那车向另一边翻了过去,一根钢管掉下来,轻松地砸了一下奶奶的脚。应该差不多是这样。
然后我就坐了一个公交车去上学,公交车驶过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我看见一辆中型的火车翻到在地上,地上一地的钢管,凌乱不堪。这个时候公交车上的乘客纷纷说了起来,叽叽喳喳,嘈杂中我听见类似好可怜,发生什么事的话语,还有听见人说,听说有人被砸了。人们都在议论着这个车祸,表达自己的同情。我不太确定这就是我奶奶出事的地方,但应该就是这个地方了。这种感觉是很微妙的。感觉自己不存在这群人中,他们在讨论有关我亲人的事情,到他们却不知道我于当事人的关系。我呆呆地傻站着,没有哭,没有很疯狂,就是很平静。现在回想起来我也不记得为什么自己哭不出来,在我潜意识里面可能我就是比较薄情的哪一种人吧。
后来就去到医院看望奶奶,索性,基本如同我想的那样,并没有危及到生命的伤,不过脚骨折了,头砸了一个包。此后放学我就回家,把饭装在饭盒里,给奶奶送去,把她从病床扶起来,守着她吃饭,那时爱学习的我,还会在她病房里的桌子上写作业。奶奶就会夸我懂事,她还给我讲当时她骑着自行车在马路上,就好像事先感觉到不对劲一样,货车翻到的时候,她就纵身越到了马路边隔了好几米的花坛上才没有受重伤。她说这段话的时候手还不忘比划着,当时的情形,特别是说那句“我事先就感觉到不对劲”和“好几米”的时候,就像在炫耀一样,有一种受伤的英雄给人们讲述她英勇事迹的感觉。爷爷就一副觉得她在胡说八道的表情“嗯,不知道哪里来好几米,最多一两米”,奶奶立马很霸道的回应“我自己跳的,我不知道吗?你在哪里东说西说的。”爷爷就马上做出不想与她争论的样子“是是是,好几米”,到语气并不是宠溺的那种,而且就是懒得她争辩的那种。当时的我当然是无条件的相信奶奶呀,因为她在我看来就是这么厉害。我和爷爷离开医院的时候,在电梯里我对爷爷说,奶奶好厉害真的跳那么远吗?我这话看似是询问的语气,其实就是我想听到爷爷那句是,借此来炫耀奶奶很厉害,因为我心中的答案就是“是”,但爷爷的回答依然是,哪有好几米,最多一两米。我决定不理他了。就是见不得奶奶很厉害的样子。
奶奶做手术的那天,因为上课我没有去,后来爷爷告诉我,奶奶进手术室前哭了。可是奶奶是一个坚强的女人,为什么会哭?我不能理解。
用现在的流行语来说她就是一个女汉子,而且比汉子还汉子的女汉子啊。她的那一辈一共有7个孩子,她是老三,但是在女一辈中是老二,所以,我最多听到别人对她的称呼就是二姐或者二孃。虽然年纪不是最大,但是脾气确实最爆的,那时候的家庭避免不了重男轻女,这些都是她亲口对我讲的,她说以前她在家干活,她的大哥就来捣乱,让她干不了活。记得我听开心极了,想不到大舅爷小时候这么调皮。她说,当时她就很恼火,把大舅爷按在地上打了一顿,大舅爷的力气又没有她大,她就把他打的哭了起来,结果被奶奶的父亲看到,她父亲拿着扁担追着奶奶跑,要打奶奶,奶奶说她就一直跑,结果跑到河边,直接越过去,她说,两三米宽的河随便就跳过去。气的她父亲直接把扁担向她扔过去,她一个打滚就躲过去了。
奶奶的妹妹还告诉我,小时候哭着闹着要找爸爸,奶奶就背着她,光着脚,冒着雨,踩了几里的田间小路去找爸爸。奶奶的妹妹,就是我的小姑婆告诉我,奶奶真的是非常厉害,她是非常坚强的女人。我听到她这样表扬我奶奶我就莫名的开心,我就喜欢炫耀我的奶奶非常厉害,当时也不知道为什么,巴不得每个人都知道我奶奶很厉害。小姑婆说,奶奶干男人的活,取只能领女人的粮票,她不服,就去村上闹,最后争取到男人份的粮票。后来奶奶就离开乡下,去城里做生意,气势比男人还足,认识都人大都尊称她为二姐。在我有记忆的时候,我们家是开麻将馆的,就是很多人开喝茶,打麻将。那时候我们县城有个混黑社会的头头来喝口水什么的,见到奶奶也叫她一声二姐,我问她为什么认识那些人,她说人家不待见他们,我就平常对待,也没有不待见谁。奶奶在我心中变的又更厉害了一些呢。
记得爷爷60岁的生日,我们在一个农家乐办了酒席,那时我才7岁,但我知道奶奶比爷爷小5岁,所以奶奶是55岁。
而后每每有人提到奶奶年龄或者有关的问题,我的心里就立马浮出答案,奶奶55岁啊,属虎。就算是现在10多年过去了,爷爷的70大寿早就过了,你要是问我奶奶的年龄,第一个浮现的数字还是55,实际上今年算算奶奶已经67岁了。虽然对大多数人看来有个67岁的奶奶很正常。
可对我来说不一样,她应该是很健壮的呀,我想不到她像其她老太太一样,走路偏偏倚倚,不停咳嗽,说话颤抖的样子。她就应该是很精干,很泼辣。
就像我不听话,不知道哪里从哪里学来了一句脏话,脱口而出,加上自己正直叛逆期,说话冲,做事冲,有一天就和她突然吵起来,“你根本管不了我”我说,结果她一个箭步冲过来把我按在床上胖揍一顿,不是打屁股,是掐屁股和大腿,特别疼的那种。肉都要掉下来的感觉。我记得当时力气不如她大,挣脱不了,我就拼命的哇哇大哭,故意把鼻涕往被子上擦,她边打边说“我让你往我被子上擦鼻涕。”奶奶还是惹不起的,那一年我初一。
就像放假回家,刚好遇见她出去买菜,看见她一头卷卷的头发,哈哈,我在很远的地方就叫她“奶奶,我回来了。你烫了头发呀?”奶奶还骄傲地摇头晃脑说“是啊,好不好看嘛?”说实话挺搞笑的,但是我很开心,奶奶去烫发这件事情让我很满意,我毫不犹豫的说“好看。”于是我俩蹦蹦跳跳的去买菜,她炫耀说刚刚打牌赢了200多,请我吃好吃的。那年我初三。
办酒席应该也是中国的一大特点吧,吃完酒席大家一般会要打麻将什么的,来娱乐消遣,有一次去吃酒席,完席以后,那些老婆婆老爷爷邀请我奶奶打麻将,我奶奶笑着说“不打”,然后我同奶奶去散步逛街,我问她,为什么不打麻将,她说“我懒得和那些老婆子打,玄的很(就是很慢的意思)”。我会心一笑,自己琢磨着,就是呀,我奶奶为什么要和那些老婆婆打麻将?那年我高一。
她的种种迹象都没有让我察觉到她也是时间的受害者,她就是那么要强的呀。
高二暑假那年,奶奶一边看电视一边在茶几上剥豆角,我拿着豆角藤蔓往她头上一放,她嚷嚷“哎呀,没名堂”,当她又开始剥的时候,我轻快的冲过去,抓一把又放她头上,然后溜走,她立马站起来伸手想抓住我,失手。她假装生气的表情,下巴上扬“你过来。”我不服的说“你又打不过我。”她小激动“来嘛,试一下。”我当然是很开心,因为我本来就打不过她啊。我小心翼翼的过去,她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来打我,我反抗,和我推推攘攘,她输了,可是我只用了一点力气,就是很小的力气,一把把她推到在沙发上,她穿着厚重的衣服,外面是件黑色的皮外套,躺下沙发上,双脚和手摆动的很滑稽,想被翻过来的一直乌龟,挺可笑的,却笑不出来。她大呼我的名字“快点把我拉起来。”
她怎么就输了,我真的只用了一点力气啊?
大学,我选了北京的学校。过了一个疯狂的暑假,我去到了北京。有一天我妈告诉我“奶奶还是多不希望你去北京的。”可是她没有说过呀?你这个蠢女人,为什么不大呼着我的名字逼我选四川的学校,你只要说“只要你敢出去我就打断你的腿”,我就一定不敢出去啊。真是一点都不像你。
大学在校,你和我视频,说做梦梦见我被欺负,你就按着欺负我的人打,你每次问我的都是那几个问题,问完就傻笑,说就这样吧然后挂了视频。
可是你真的变了。你把头发剪的短短的,虽然染了一点,但是我看见苍白的痕迹。为什么你不去烫一个卷卷的头发,然后问我好不好看。我和你调皮你也不按着我使劲的打了,你假装摔倒不想陪我玩。爷爷和你抢电视看,偷偷地换了你最爱的台,你为什么不大吼着骂他了。
啊,喂,你可是一个猖狂的女人啊,你为什么也安静了起来。我才不需要你看起来慈祥和蔼呢,我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