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的鸢尾花,象征着流离的宿命。
——题记
一滴滴猩红的鲜血从她指尖淌下,在地上汇聚起大大小小的血泊。神音锁紧了瞳孔,所有的血液一刹那化作冰凌,然后无声地爆裂开来,黑色大理石地板上复归原本的干净整洁,仿佛刚才的血腥场面只是区区幻景。
守卫的尸体已经凉透,地上横躺着几个黑袍子身影,身形大小各不相同,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喉咙处镌刻着一道肉眼几乎看不见的伤口,他们方才拼死保卫的卷轴已经被神音不动声色地收进了披风里,神音的嘴角向上扬了一个浅浅的弧度,然后不发出一点声音地离开了房间。
这是神音第一次针对人而不是魂兽的杀戮,在她十五岁的时候。
神音从一开始就深知自己并不是好人,所以她没给自己设定太高的道德标准。对一个连生存都要和家族众人们勾心斗角的所谓【杀戮使徒】,不用一些手段是没办法活下去的。
尽管如此,她也知道弱肉强食这种信条,本质上依旧与自己格格不入。
哪怕自己的手上早已沾满洗不掉的血。
救下麒零的时候,神音没想过这个福泽镇上的小镇少年居然在之后成为了七度使徒,她当初的举动纯粹只是出于不想让一些无辜的人被魂术界的明争暗斗波及,神氏家族在策划捕捉【魂兽】的过程中曾给敌对家族做了许多暗中手脚让他们损失惨重,这一次没料到【苍雪之牙】的来临也只能说是百密一疏——不,不如说是报应。神音在路过家族荒败的塔楼时,心里没有一丝负罪感,她似乎看到了那些被神氏家族暗杀掉的孩子在窗口旁一闪而过。
麒零对自己没了印象,神音也没多想,她想的是鬼山莲泉对自己那突如其来的怜悯。
她原本以为鬼山莲泉会趁自己魂力尽失的时候报仇雪恨,但是她没有,而是说了一句“我不恨你。”后就转身离开。
难道,上天对自己的报应就只是让自己拥有了久未谋面的负罪感?神音站在被夕阳光线切割得破碎淋漓的夜风中,一动不动。她不知道往后该以什么方式面对自己的王爵幽冥,毕竟所谓的寻仇之路,也只是源于一个模糊的梦境。
在那个梦境里,只有无尽的血红,以及痛苦的尖叫。
她感到有什么人永远离开了自己,背上似乎消失了很大一部分重量,她直起身子的时候居然感受到了久违的轻松,但是那份重量移到了神音内心,她一直背负着这个困惑,机械地活着,听任家族众人的摆布,直到她于十四岁那年遇见幽冥。
神音见到幽冥的第一眼,心里那种朦胧的预感就有了着落,她觉得正是这个人剥夺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块碎片,然后毫不怜惜地丢弃一旁。她眼里的仇恨被幽冥捕捉到了,这个要成为她未来王爵的人报之以轻蔑的笑。
“以你现在的水准,就别提要报仇的话了。”
从那天开始她疯了般的想要变强,想要让眼前这个人死掉,这种恨意四年如一日地烧灼着她的心脏,从未减弱。
可是此刻身为恩泽镇普通少女的神音,却发现自己所谓的仇恨,其实是那么的脆弱而不堪一击。
这种仇恨是没有根的,是无缘由的。毕竟神音深知,其实幽冥的所作所为和她追杀鬼山莲泉一样,总归都是白银祭司的命令,他们只是白银打造而成的精致棋子,在棋盘上的游移和他们的意志没有丝毫关联。
她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傻呢?
神音的心开始慢慢地钝痛以来,她只是想知道为什么要为了脑海中曾经居于自己身后的影子做这么多,那个人和自己究竟有什么样的过往,才会为她如此心痛?
她回到了客房里,远远望着楼下玩笑成一团的麒零和幽花,心里做出了一个决定。
“那么,现在就走吧。”神音对自己说。
梦谷是亚斯蓝帝国南部山脉里绵延不断的万千峡谷之一,它之所以能获得这样甜美的名字,正因常年萦绕在谷底的迷蒙雾霭以及满谷的蓝色鸢尾。
那漫山遍野的蓝色汪洋翻滚着线条炽烈的波浪,大海的颜色在这深居内陆之地绽放得肆意妄为,如果有丝缕阳光穿透雾气照射下来,那会让这片美景更有波光粼粼的意味。
梦幻之名由此而得。
就算这个地方再偏僻也接受了不少慕名前来的游人观赏,千山万水固难越,对美丽事物的向往和企盼依然是人类的天性。
可是人性深处依然根深蒂固地埋着一个劣根,即,对美的蹂躏摧残。
神音来到这里并不是为了观赏这里的风景,她只是在做一件她很久以前就计划好的事情。
她一路前行,一路解放了爵印上的封印。连索迩都无法轻易解开的封印此时正被神音缓缓开启。这倒不是因为神音的魂力感知有多强,而是因为她一直以来就和自己的魂兽【织梦者】一样擅长编织。她清醒地了解自己灵魂回路的运行规则,也深谙编织之道,用最灵巧的手法织出看似难以解开的脉络,才是真正的【织魂】。
她在【深渊回廊】里遭受第一波魂兽的攻击时,因为惧怕白银祭司发现自己的真实实力而设下了这个封印。之后的攻击再凶狠她也没有轻易解开,魂兽的攻击不会让她丧命,真正有可能对她构成威胁的还是白银祭司。
这个残忍的世界上,各怀心思的人类才是真正能说的上可怕的。
冷寂空洞的风声在耳边隐隐作响,神音拢紧身上斗篷,继续小心翼翼地前行。
神音第一次来到梦谷,是因为捕猎【织梦者】。这段峡谷的黄金魂雾浓度不高,相对的,【织梦者】的魂力相对其他王爵使徒的魂兽而言就不那么突出,不过【织梦者】及其族群选择这个峡谷作为根据地,也正是因为这个狭窄的地段最适合织梦者部建困住对手的天罗地网。
因此,神音一直以来都把这个地方当做自己应急的藏身处,现在的亚斯蓝局势动荡不安,也只有在这里,她才有可能躲过白银使者的追杀。
接下来,她要伺机而动,在这盘注定无人能赢的棋局里尽快找到救出姐姐的方法。
转眼间,到了漫谷绿意的三月份。
花香夹杂着神音身上的玉兰香气,清新馥郁的味道弥漫到四周,拂面而来的风也没有了昔日的冰冷刺骨,带上了春日的艳阳气息。
神音的心境却没有随着春日临近而解除寒冰固封的状态。
将自己的封印设置好后,神音这个冬天暂且定居在了谷地深处,她开始逐渐找办法突破魂路刻印分裂的极限。偶尔,她会进入周围山脉里猎杀魂兽,提高自己的魂力与运魂水准。戴上连帽斗篷后的神音看上去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过路旅客,但是每当她看到小巷暗影里一闪而过的白色兜帽时,她总是会吓出一身冷汗,白银祭司的势力果然是遍及了整个帝国啊,连这样的穷乡僻壤都不曾放过。
她也在试着打听来自帝都尤其是来自北方边境的消息,暗暗的做着谋划。
等到帝都防守较为松散的时候,尤其是一度王爵及其使徒离开,这样她就可以找到进入心脏营救姐姐的办法。
可是在一个黑暗的夜里,神音首次捕捉到了来自白银祭司的杀意。
不同于以往的轻缓,这次神音将【束龙】快速地拔出【爵印】,她凝视着前方苍白的雾气,脸上的表情肃杀冰冷如同寒冬。
她仔细感受前方魂力的异动,心跳渐渐加速,接着,她的瞳孔锁成一条细线,惊恐的感觉弥漫了全身。
“果然还是被发现有异常吗……”
眼前走来的白银使者,兜帽上的纹路是神音所见过的最高级别。
咬紧了牙关,神音转过身,决定打点好行李,提前执行自己的计划。
纵使并没有万全的准备,到了这一步也别无选择了,只能向前,不可后退。
走在黑暗的岩石甬道里,神音浑身绷紧,警惕地收敛气息,让自己时时刻刻留意着前方袭来的一切。但也正是在这个时刻,她惊愕的感应到了熟悉的气息。
她最不想伤害的人,就是他啊,可是……
白银祭司居然让他来对付我……神音死死攥紧了拳头,她的心中满是酸楚无奈。
前方向她缓缓走来的,是浑身金色刻纹浮现而出的霓虹。他纯真无辜的脸上,此时正流露着清晰可见的痛苦与挣扎。他湿润的瞳孔直直看着神音,看起来,似乎是在极力地压抑着某种无形的控制。
神音猛然觉察到,也许是霓虹在竭力给自己制造通过他攻击范围的机会。
一直以来,她都知道霓虹对自己那种强烈的纯真爱意,她知道自己终究还是没办法给他想要的回应,但是霓虹却一直没有放弃对她的好。
直到,他们敌对的这一天,霓虹依然不曾放手。
神音的眼里渐渐浮现泪水,心痛得无以复加,可是她决不能在这里退缩。她快速运魂,将【束龙】的龙筋扩张到最大的地步,四条龙先后咆哮着冲向前方的霓虹,同时做出掩护让神音能够迅速跑过甬道的空间。
她竭力奔跑,将后方的混战抛于脑后,她心脏跳动得越来越快。
只要救出姐姐就好,说不定这残酷的一切还有转机……
终于,神音站在了心脏洞穴的最底部,这个宽阔的地底洞穴里黑暗一片,她现在手上没有武器,只能用最原始的元素攻击来对抗未知的敌人。
神音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无论发生什么都好,就算和姐姐一起被白银祭司继续囚禁,甚至一起死掉,也好啊……
但是映入眼帘的场景却让神音大吃一惊,散落一地的冰块碎片中,躺卧着一个少女。她的脸苍白瘦削,被白银祭司关押在心脏地底长期折磨早就耗尽了她的元气,她昏迷着,胸膛的起伏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
看着这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她知道这就是自己的姐姐。
可是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局面?
神音扭过头,背后的黑暗里,一个纯白兜帽的身影慢慢浮现出来。兜帽边缘装饰着三角形状的金色纹路。一种无可比拟的强大魂力从前方的魂力感应网一端传过来,她的手轻轻发抖了,因为她隐隐约约猜到了这人的身份——一度王爵,修川地藏。
从前,她在心脏里就是被这人抽取了所有的魂力,她意识模糊地躺倒在地的时候,听到了白银祭司的话语“因为,这是修川地藏的天赋啊。”是的,无论怎样,她是赢不了面前的人的。
已经到了没办法挽回的地步了。
神音将全身的魂力都回溯到自己的爵印里,她的回路隐隐作痛,血流冲击着她的太阳穴,就这样孤注一掷的,她在这里发动了【黑暗状态】。
在修川地藏彻底发动天赋之前。
强烈的气流激荡让地上的露雅达几乎无法呼吸,甚至都将修川地藏震得退后了好几步,他勉强维持着身形,却看到了前方完全【暗化】的神音,她的面容已经彻底分辨不出原来的精致美好了,那种可怕的力量将她小小的身躯变成了一个形状可怖的怪物。
悲哀的啸叫声,疯狂吸纳着黄金魂雾的身体。
她的泪流了满脸。
——就算再也醒不来,我也不会被动的受伤了。
——无论如何,我要她幸福快乐。
——我要保护她。
再次醒来的时候,神音得知自己四五年来一直被众王爵冰封在寒冰里,因为无人敢靠近形同怪物般的自己。
姐姐的宿命居然也降临在了自己的身上,这是不是一种轮回呢?
后来她知道了,席卷奥汀大陆的滔天战火终于有了停息的一日,这一切的终结,都是因为那个少年。
神音从没想过,自己从福泽镇救出的小镇少年居然就是零度王爵,她当年救他完全只是出于好心,但是麒零却在神音魔化后冒死破除了她的黑暗状态,让神音恢复了理智,不至于变成嗜血的恶魔。
这代价,就是让零度王爵的右手臂上多了一道永远无法完全愈合的伤疤。
多年的毒素积累早就让神音的攻击堪比炼狱的火焰,还好,黄金魂雾渐渐消失后,神音的身体也恢复了正常。
她和最爱的姐姐露雅达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露雅达看着融化开来的寒冰,眼里早就盈满的泪水不受控制的滚落。
被解放出来的神音身上,长久无法愈合的伤口在黄金的光芒里渐渐治愈,她的身躯渐渐变得正常起来,变成当年纤细修长的模样。
麒零当年英挺的脸颊,在历经了无数生离死别后饱经风霜,最后成为了身负天下性命的英雄。对神音凄然一笑后,他决然转身,离开了。
他注定会走向他冰天雪地的最后宿命吧……
神音终于换上了自己心爱的民间服饰,米白色的花边简单大方,展开褶皱整齐的裙摆,她看上去就像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春天已经来临,大陆焕发了应有的新生。此时的姐妹两人正居住在亚斯蓝腹地里的小村庄里,她们最终成为了最普通的女孩,一同生活在崭新的世界。
神音不再是神音,不再是杀戮使徒,只是露雅达的露西塔。
“姐姐,我们一起去梦谷,好吗?”
“好啊,露西塔。”露雅达轻柔地拢起神音鬓角的发丝,然后微微轻笑。
无论未来充斥着多么冰冷的伤害与欺骗,只要有你在身边,我的世界就恍若最美丽的梦境。
此生再多颠沛流离,因为有你,才有意义。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