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07 心锁
1．
之前如果没有基隆对雪狐说过无数遍这个故事，她也不会像现在这么困。不过基隆也从来没说过天伤是为了拯救自己的家族而放火。这样看来，基隆也是一个自私浅视的人，说什么是为了惩处这个杀人如麻的恶魔，也只是抬高自己抹黑天伤的佐料而已。
“那么……既然他现在需要休养和陪护，那就交给我吧。”雪狐抱起东方冰说，“我有一个足够安全的地方，有充足的资源让他养伤。”
“哪里？”水纤几乎是脱口而出，但很快她就明白这个问题毫无意义。
“这不是卡旭，就算是说了你也不知道。”雪狐低头看着东方冰苍白的脸，也分不清这到底是卡旭人原有肤色的苍白，还是因为他过于虚弱。心里的滋味更是像个调料缸，也品不出什么酸甜苦辣。她觉得那种迷茫的感觉又回来了，充斥在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身心疲惫。
我为什么要在一个卡旭人的身上评判对错？为什么对一个卡旭人的过往耿耿于怀？雪狐想了好久都没有得到答案。
她径直走向附近的一个破烂木屋，抬腿一脚，就轻轻松松踹掉了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
雪狐看着怀抱中的东方冰说：“无论你是东方冰还是天伤……算了，我们去‘暗星’吧。”
这件事情该结束了。早就该结束了。
走进木屋，小小的房间里几乎堆满了破烂的旧衣，唯有角落中的一根锈迹斑斑的拉杆显得十分突兀。雪狐又是一脚就将它踢到了另一边，镶嵌在地面上的一道铁闸门随之而开，而原在闸门上覆盖的旧衣服跌落进一道深不见底的甬道里。
“我们走吧。”雪狐说。
雪狐轻轻拍打甬道的金属墙壁，瞬时整条路都亮起了黄白色的灯光，这才能看清原来这是由上百级台阶组成的长廊，越向下越宽，最宽大概三米。两侧的墙壁由银灰色的金属构筑，光亮如新。行至一半路程，终于能看清长廊尽头一道像电梯一样的门。
雪狐站在门前犹豫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按动内嵌在墙壁上的按钮。
门随着按钮的“咔嚓”声响向两侧拉开，是一间狭窄的“电梯间”。雪狐一脚踏了进去，只见门旁突然立起了一道类全息粒子悬浮窗口，上面写着四个大字：
“欢迎回家。”
2.
雪狐从“电梯间”出来，爬上一道五米高的旋转楼梯，一片巨大的圆形石砖广场映入眼帘。凉风透过她单薄的夏衣，没忍住的一个喷嚏完完整整打在了怀抱中东方冰的脸上。
“哦对，半年没回来，暗星都已经是秋天了。”
广场上巡逻的士兵见广场中央出来了人，一阵短暂的诧异之后才明白来者是谁，慌忙将手中的步枪扔给身边士兵的肩上。几步就跑向雪狐的面前，端端正正行了个军礼道：“雪狐团长！”
雪狐抬眼看了看面前的士兵，缩着肩膀打了一个冷战说：“你们继续忙吧，我自己去休息房找两件衣服就行了。”
“不嫌弃的话您穿我这件，极夜将至，这也都快入冬了。”
“没事，我自己去找。”雪狐看着东方冰又说：“我这还有一个人呢。”
士兵看着昏迷不清的东方冰，眼神中瞬时闪过一丝凌厉，却又没去多问，旋即以正常军人的坚毅向雪狐再次行一个军礼。雪狐看着士兵的眼睛，苦笑一声说：“放心吧，我会看好他的。”
“对不起，团长。”
“没关系，我理解。”雪狐说，“当年卡旭人给你们带来那么沉重的打击，我没有感同身受……”话还没说完，雪狐又送给东方冰一个喷嚏。
“不说了，我去找件衣服。”雪狐说着就向广场边的休息房跑去。士兵伫立在冷风之中望着雪狐的背影，眼睛中饱蕴的热泪倒映的都是那些经历过的往事。
“想什么呢？”另外一个年轻士兵跑过来，把手中的步枪递给了他。
“啊，我在想那年的卡旭人入侵。”
年轻士兵看着远去雪狐的背影说：“十年前的事了，想它干什么？徒增烦恼。”
十年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伙卡旭人，把暗星搅得翻天覆地，对于当时的人来说，确实是一场难以磨灭的梦魇。
“我二弟在那场战争中被卡旭人砍了头。”
“我知道，这事你都跟我说了好多遍了。所以就算了为了那些死去的人，咱们不也应该好好活着吗？”
“是啊，好好活着……”他握紧手中的步枪喃喃自语道。
3.
雪狐单臂抱紧着东方冰，慢慢推开了前方的院门。
排满院墙的花草尽数凋零，倒是灰白石砖铺就的地面干净得一尘不染，一看就是有人经常打扫过。雪狐站在院子中央不知在对什么微笑，然后大喊着“光琪”的名字，却无人应答。
“又跑哪玩去了？”雪狐小声嘟囔着。
雪狐的房子是个二层小楼，原本是和一个与她年纪相仿，叫“莎菲”的女孩一起住，但莎菲早就已经离开暗星而去了蓝月，开始了她的“复仇”计划，只留下雪狐自己在拜勒斯村忙前顾后。好算是后来苍狼为她分配了一个助手，叫“独火”。如今中立团的各种事务以及和洛克、星琦两方的交涉都是独火来做，雪狐成为了众人口中名副其实的“傀儡”。
她知道人们的想法，也知道自己所处的地位，但她不在乎。暗星与她无关；洛克和星琦之间的战争与她无关；这个中立团，也与她无关。
认真细想，她真的想不到什么事是与她有关的。就连心念的莎菲也随着时间的消逝模糊了记忆中的模样，她甚至不确定如果莎菲现在就站在她的面前，她是否还能认得。
时间的威力还真是可怕。
雪狐安置好东方冰之后，一通电话就叫来了光琪。这个二十二岁就已经美得惊为天人的小姑娘，在雪狐在暗星时就始终与她作伴；当雪狐去蓝月时，她就去研究所帮助她母亲汪稚处理一些琐碎的事情。笨手笨脚的她除了本职的演员工作之外，可能也只会做一桌好饭好菜。总之，光琪在研究所里没少受汪稚的训骂，时间久了反而习以为常。
已有半年不见，光琪刚一见到雪狐就被雪狐抱了起来。雪狐摸着她一头染成金黄的头发说：“想我了没？”
光琪努力挣脱雪狐的拥抱，尝试了两下就放弃了：“我想你了，但我估计你没想我。”
“为什么？”
“你要是想我了，怎么能大半年都不回来？暗星的一年要抵得上蓝月……呃，总之要一年多。而且……”光琪在雪狐的身上吸了两下鼻子说，“你身上有男人的汗臭味，你有男朋友了！”
雪狐放下光琪，抬起手臂闻了闻自己，但她的鼻子可没有这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好使。
“我怎么没闻到？我就闻到有一股血腥味。”
“我也闻到了，怎么回事？你又打架了？”
雪狐瞪了她一眼说道：“什么叫‘我又打架了’——有个人受了伤，我把他抱回来了，在我床上呢。”
“你竟然允许一个沾着血的男人躺在你的床上！”光琪说完飞快跑到了楼上的卧室。推开雪狐的房门，只见一个全身是血、银灰色头发的男人平躺在床上，身下压着一些影视作品中描绘的恶魔的膜翼，他全身苍白的肤色更是让她想起了拜勒斯村住着的一个老人。
“和‘老先生’一样，卡旭人……”
雪狐深深叹气道：“对，是个卡旭人，而且是卡旭人中少有的翼人。”
光琪本有一堆吐槽，突然间又哑口无言，只是双眼无神地看着还在昏迷的东方冰，半晌才硬是憋出一句话来：“我们……是要打算红烧还是酱焖？”
“什么？”
光琪双手握紧着拳头说：“卡旭人，在我这里只有做食物的资格。”
雪狐明明知道，几乎整个暗星的人都在痛恨着卡旭人，光琪也不例外——在暗星的A008年，她的父亲面对那些仅仅是手持刀剑的卡旭人战士，死于自己的自大。他想当然地认为这些“远古人”面对拥有现代科技的暗星没有任何优势，但当他手持一把冲锋枪勇往直前时，那些在空气中穿梭成一道道光线的子弹却缓缓停留在所谓“远古人”的身前，然后跟随着光琪父亲的头颅自由落下。
直到死，怒睁的双眼里还有着些许的疑问。
如今已是八个暗星年过去，有人心中的这股仇恨被时间淡化，却也有人让它在心里生根发芽。
“光琪，其实我……我知道这对你有点难。”雪狐说，“我一会有事要出去一趟，你就帮我看着他就行。”
雪狐知道，只要把东方冰交给那个被人人尊称为“老先生”的基隆，她就可以彻底解脱，完成这笔漫长的契约，然后她就能够离开这座监牢，和莎菲一起去追随复仇的初心。
但她不想做么做。
在基隆的口中，天伤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恶魔。那么，基隆又是什么？岂不是一个善于玩弄人心，随意把人当作工具的畜生？
孰善？孰恶？这还真是一个难题。
光琪看着雪狐眼神中的波涛汹涌，心情有些复杂，最后还是妥协道：“知道了，知道了，我不会给你添乱的。这个‘红烧肉’就交给我吧。”
“什么‘红烧肉’——他叫‘东方冰’。”
“名字不好听，还是个复姓——那我能带这个‘酱焖肉’出去玩吗？他不危险吧？”
“不危险，而且脾气很好。不过他还昏迷着呢，除非你能等到他醒过来。”雪狐不可能让东方冰到处乱走，而且她也知道东方冰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醒过来。
说完雪狐就快步走开了。说是有事，但光琪从来不管雪狐的事，光琪也只是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突然想到，雪狐其实也是一个卡旭人，只不过一起生活了这么长时间，居然自己都忘记了。
“那么……到底是‘红烧肉’还是‘酱焖肉’呢？”光琪从背后掏出一把长匕首，这曾是她父亲留给她唯一的遗物。
4.
与六年前别无二致的，是拜勒斯村的街道依然冷冷清清。鲜有的路人礼貌地和雪狐打着招呼，她也只是象征性地回应了一声，然后还是低头快步走着。路途中她还遇到了正要驱车前往LLW-035地区的独火，说是他要去和当地的政员交涉一名准备枪决的犯人。
说是“交涉”，无非是用钱来解决问题，毕竟LLW-035地区是属于洛克的地盘。雪狐见惯了这种场景，但关于职责，她还是要问问有关这名犯人的来龙去脉。
独火用着一股电子机械式的嗓音说：“米内山英松，在蓝月时是伥谷大学的计算机专业硕士，未毕业就因为自制炸弹炸掉了一栋宿舍楼四处逃窜，1998年加入暗星团，在一个暗杀小组负责爆炸物制作和计算机设备骇入，在2000年暗星团分裂时和洛克领导的全部队伍一起进入暗星，属于是第一批进入暗星的成员，定居在LLW-035地区。还有……一年前因为晚间道路的车行声音太吵，他就自制了一个能够定位音源的系统和音响制导的微程导弹，半个月间炸毁了九辆机动车加上一座河桥，然后就被抓了。”
雪狐对独火的嗓音不太适应，反应了好久才反问道：“然后就被抓了？”
独火说：“呃……也不算是被抓吧。他始终向同一个黑市购买原材料，因为咱们暗星没有类似于纸币的等价物，而是全部使用电子货币，他怕被追溯来源就一直用的金条和钻石。后来因为资金周转不过来，黑市还不停催款，他就使用的电子货币付款，紧接着就自首了，顺便也把那个黑市组织供了出来。因为一旦使用电子货币和黑市进行巨额交易，被查到是迟早的事。”
“还真是一个天才和一群傻子。”雪狐冷哼一声说，“那你是怎么知道他的。”
“是他自首前主动和我联系的。”
“他想让你救他？”
“他没有明说，但他知道我们中立团过于年轻，正需要这样丧心病狂的人才才能更有实力去制衡洛克和星琦。后半句是他的原话。”
世上还真有这样的疯子。不过听独火的语气，他对这个米内山还是有很大兴趣的，不然他不会自豪式地描述着这些“丰功伟绩”。雪狐心里想着，也就没再过问。她向车内看了看，副驾驶上正坐着一个女人。雪狐在脑海中翻找了一会，才想起这个人是苍狼的助手，叫“李莹”。
在中立团这个小小的政治圈里，池子不大却是暗潮汹涌。虽说暗星正在处于洛克和星琦的内战中，中立团一叶孤舟处于两方的风浪之间，但这个小小的中立团因为有苍狼的存在，即便是洛克和星琦想要有任何的动作，都要看中立团的脸色，这其中的原因雪狐不得而知。而这次独火去和洛克的人交涉却带上了李莹，那么这个事情多半是苍狼授意的。
既然是苍狼的主意，雪狐也没资格再去深挖，只是客套性地叮嘱了独火路上小心，转身钻进了东边的岔路里。
李莹将头伸出车窗外，向后看了看说：“小狐狸这是想干嘛？”
“她去找陈霄芳了吧。”
“就是整天坐在屋子里打坐的那个？”
独火坐上驾驶位，握着方向盘说：“莎菲走了之后，整个暗星里能和她交心的，也只有这个整天在屋子里打坐的陈霄芳了。”
5.
光琪站在东方冰的床前已经有三分钟了，就那样一声不响地站着，也不知道她是在纠结“红烧肉”与“酱焖肉”的问题，还是在想手中的这把匕首是否要对着眼前的这个卡旭人刺下去。
也或许，两者并不冲突。
她从没有杀过人，在外是一个乖乖女形象的她，更没有这样的勇气。但她的父亲光越良，可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刽子手。一个退伍的军人，加入了暗星团就成为了专职负责对犯错的人处刑的利刃。
当汪稚对光琪说起他的死时，一脸的淡然，似乎这不是发生在自己家里的事情的一样。
“你爸爸做的事，我感到羞耻。”这是汪稚亲口所说。
这个过往却在小小的光琪心里系上了一道心结。从此她对卡旭人的恨，就像在夜晚入睡中在耳边轰炸的蚊子，它们都必须去死。不过她理解母亲的态度——母亲是救死扶伤的医生，而父亲却是杀戮成性的刽子手。
但这些并不是卡旭人逃脱当年罪恶的理由！
光琪高举手中的长匕首，双手紧握。她心里其实也明白，以往的事情，并不是面前这个人的错，也与他毫不相干。
她只是……想用卡旭人的鲜血，来换得几分内心的慰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