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明雪山白凤凰
唐寅曾潇洒写下“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天才往往都是孤独的吧,而人最难熬的应该也是孤独。许多孤芳自赏经历了过尽千帆皆不是之后大多也都垂泪作顾影自怜了。
不同于《霸王别姬》和《梅兰芳》的宏大,这部电影借说书人之口为我们讲述了一个潦倒编剧“南海十三郎"的"疯人疯事”。
“我曾经见过他一次”,看着地上已经死去的疯子,香港警官对同事说起往事,曾经有一个人报警说自己鞋子丢了,他们急慌慌地赶到现场,发现是个光脚的疯子,只听疯子振振有词的说:偷我左脚鞋子的是英国人,偷我右脚鞋子的是日本人。中国人的鞋子都被偷光了,所以我走投无路。”警官问他名字,他说自己叫:雪山白凤凰。
《南海十三郎》这部文艺片。一贯以嘻嘻哈哈的形象示人的高志森这一次在严肃中略带伤感的讲了一个人的一生。看完之后发觉这竟然是高志森最好的一部电影。
影片用第三人称叙事的手法,借说书人之口讲述了粤剧金牌编剧——南海十三郎艺海浮沉的一生。何为痴人十三郎?十三郎,广东南海县人,原名为江誉镠,是江太史江孔殷的第十三个儿子。太史府,出身显赫,他也早就考入香港大学医学院,传闻为情而去上海后被革除了学籍,不过对江誉镠来讲也无所谓。
当时有名的粤剧小生--薛觉先,是江誉镠的偶像,所谓“南有薛觉先,北有梅兰芳”,他让自己的偶像唱自己的剧本,唱自己写的曲《寒江钓雪》,薛觉先遇到这样的好编剧便让他加入了自己的“觉先声”粤剧团,从此,潦倒编剧“南海十三郎”的“疯人疯事”便由此开始。
恃才傲物的十三郎被一个叫做唐涤生的年轻人登门拜师,才华横溢却衣着简朴的他很快便被十三郎吸引,观灯闹酒度韶华和满腹牢骚话使得二人成为了知己,在知己面前,两人都成了掩面而泣的人。刘以鬯曾说过“香港这个地方,解下佩刀沽酒的朋友不多。”十三郎在中环石板路上当乞丐,粤港地区不乏富豪,然而,那是财富滥觞最初开始的地方,艺术与财富的冲突,名利与坚持自我的冲突,逼仄崎岖一如他走过的路,他终究不肯自降身段。
人,要么庸俗,要么孤独。十三郎肯定是后者。他在台下看“宝莲灯禽兽版”,露出讥笑,改了后边的剧本,却不被老板赏识,不欢而散。彼此挖角失败的旧同行再次前来却提出“写完剧本过目一下”这在十三郎看来是侮辱。被他一手捧红的侄女 “救济”其一下,但终究还是篡改了他的剧本,让他愤愤地骂:“你以为这是睡美人吗?”他桀骜不驯,铮铮傲骨,他容不得这世间颠倒黑白,容不得对剧本的审美破坏,一切仿佛是命运埋下的伏笔,捧得越高,摔得越痛。换来的就是他下半生的落魄无依,流浪街头。
一次车祸,让他与昔日恋人重逢,可惜她已嫁作富贾,并认不得他的模样,便是连他戴了半生的眼镜也都不记得了。他曾幻想过无数次他们复见的场景,他风度翩翩,她楚楚动人,他不露声色却又不无炫耀的说自己的事业,希望可以跟她重头来过……但是命运残忍起来根本使人无力招架,“为什么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却在我最落魄的时候遇见你?”他也只能埋头叹息。
老天好像觉得折磨的他还不够,跳车轻生都死不了,他更加疯癫了。辗转来到香港,受到无数人的冷眼嘲笑,也曾得到故人的接济,但他说“有些事不用看的那么清楚”依然选择流浪。直到遇到曾惺惺相惜的徒弟唐涤生,谁知道一代天才竟然暴毙而亡,十三郎那一句“他是我徒弟……”让人心碎。世界上唯一懂他的人也不在了。
电影中说书人说道“千万不要自认为是天才,因为真正的天才只有两种结局:要么像唐涤生一样早死,要么是像十三郎一样疯掉,以悲剧收场。因为天才永远都不肯像世俗妥协。”做天才,不容易。“自由,天真,可爱,坚持自己对艺术对美的追求。”结果一切并不如人所愿,十三郎活成了一个大大的笑话,一个可悲的传奇,让我们感叹世道不公。可是,渺小如你我,再如何叹息,也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更何况是他人?只好笑着说“这只是一个潦倒编剧在讲另一个潦倒编剧的故事。”只是这一次讲的动听,用情,让人难过。
讲究“因果”的中国古典戏曲常用轮回式的结构再现主人公现世报应的根由, 故事里的人物常常于前世今生相互照见, 他们在轮回里解析人生悲苦, 劝诫世人行善积德, 恭谨谦卑。这个古典的讲述结构用在粤剧编剧江誉镠的人生传奇中, 既将其“一生两世”大起大落的命运起伏赫然分明、并淋漓尽致地推至观众眼前, 也让众人在江誉镠前后生命的进程中轮次出现, 成为其传奇故事的参与者与见证人。但最精妙的匠心还在于, 剧作让江誉镠意气风发之时出现的众人, 纷纷又都出现在他潦倒的后半世。江誉镠与众人相互照见, 他们各自的来去往复既是命定, 也是偶然。太史府的繁华与败落、薛觉先的风光无限与名角垂老、梅仙的红极一时与最后看破, 这些都遵循着盛极而衰的宿命, 但是, 唯有江誉镠的盛年癫狂出人意外, 他的癫狂全然不因命运之神的刻意捉弄, 而是清醒的自我选择导致了与世隔绝的早衰!当服从年光老去、韶华不再的众人来至早疯的江誉镠面前, 试图以报恩或者同情的方式拯救曾经光华照人的天才, 这里却出现了令人唏嘘的叹惋, “前世”同舟的众人竟然无法走近江誉镠的“今生”, 他们也试图以自己的落寞体察江誉镠疯癫的内心, 但是, 再也无法靠近昔日, 无法讲述寻常“因果”, 劝慰其复归“正常”。时间在这里显现出它最为狰狞的面孔, 戏剧在这里展现出它最为深沉, 也最具传奇意味的内蕴, 它满足了中国观众关注因果与追求始终的诉求, 呼应了剧中人“我写的人物都有始有终”的台词, 更延宕出承载思辨的更为空灵的架构创想。
心声泪影女儿香,雁归何处觅残塘。红绡夜渡寒江雪,痴人正是十三郎。剧终人散, 南海十三郎江誉镠独自将命运之舟摆渡到一个寒冷的冬夜, 亡命街头。这个以才华傲视天下, 以“文章大业”自尊自重的天才编剧家, 自始至终将一个执念演绎为一生两世的自我狂欢, 他要求戏中人物都有始有终, 他也要求自己的人生善始善终, 无人能懂得“雪山白凤凰”或许是他对自己一个高远的期许, 也或许是一个不那么完美的盖棺论定。时间之上, 有多少有始无终的遗憾也就有多少有始有终的悲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