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往田野的路上,总会经过一个小卖部。
那不是独立开来的小房子,而是由原本的厨房改造成的,要想买东西,就得先推开院子外的铁门,往里走一点才能看到。
小卖部并不大,卖一些零食,调味料,饮料和香烟。也有不了解情况的人,会问看店的老伯,您这儿有没有鞋垫儿买呀?
老伯咽了一口嚼了好一会儿的鸡肉,不紧不慢地说道,“没有没有,鞋垫儿你得去村外面的集市上买才有。”
说完嘴里不忘嘀咕着,“这肉可真老,都咬不动了。”
小卖部是老伯的媳妇建议开的,说是大伙儿大白天都外出工作,很晚才回来,怕老伯觉得闷,便商量着给他整一个小卖部来看管,也好让老伯别去集市上面赌钱。
有次老伯围在一旁看热闹,见别人赢钱,愣是忍不住赌了一把,尝到一些甜头后劲头更足了,前前后后输了百来块钱。第二天不服气又去赌了一个下午,饭都不吃,还是孙儿来找人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于是大伙儿达成一致的意愿,商议着如何把一楼近着门的厨房改造成一个小卖部,卖些零食啊,香烟啊,让老伯负责照看。
村里的小孩儿很多,每次去玩儿的时候经过小卖部,手里总是揣着卖破铜烂铁得来的几毛钱,风风火火地冲进来买一毛钱的瓜子儿,装进裤袋里,然后再买一毛钱彩色的水果糖,有三颗,吃完的糖果纸舍不得扔,全攒着,回家捋平了夹在本子里,放不下的就装进透明的塑料罐里,五颜六色的,像一道极光。
但凡是村里的大妈大婶,或是老一辈的人,他们都喜欢把钱装在塑料袋儿里,裹得严严实实地,揣进自己缝制的很深的裤子暗袋里,等来买东西的时候,才肯掏出来,小心翼翼地打开,也不让旁人看得清里面装了多厚的钱,俗话说“钱不外漏”,这恐怕是最形象的了。
店里的生意不是每天都很如意,闲着的时候,老伯便会约上几个老友在院子里下象棋,一下就是大半天,也就顾不上来买东西的客人了,吆喝着让人家挑好了就自个儿把钱放在桌子上,用算盘压好,说话时眼睛都不带抬一下的,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走势,生怕有所疏漏。
村民也很配合,拿着选好的大声问好价钱,自觉把钱放在桌上。
有时候老伯不应人,便要拿到他眼前晃悠两下,他才撇了一眼,“2毛”,人家就把钱塞在他的上衣口袋里,做了个鬼脸,灰溜溜地走了。
若平日里没有下棋的功夫,也时常会有三五好友前来唠嗑,或翘着二郎腿坐在矮板凳上,或就地而坐,底下垫着自己的解放鞋,老伯则坐在柜台里,你一句我一句地聊得可欢了。
隔壁的大娘也总爱串门儿,时不时的就会盛着一碗满满的稀饭,夹了几块肉和花椰菜,还有一块下饭的豆腐乳,慢悠悠地走到小卖部,一边扒拉着,一边听大伙儿聊天,欢声笑语的,这可比一个人在家里吃有滋味多了,有时候还会顺带买走一瓶酱油,一包榨菜什么的。
村民都建议老伯多进一些种类来卖,老伯每次都摇摇头,说这样已经足够啦,再多我就顾不来啦,我这不是还要跟你们下棋呢嘛?
小卖部的存在对于老伯来说最开心的,是有人能够在平常的日子里陪他说说话,下盘棋,热热闹闹的。
如此,甚好。
老伯身体不太好,老老少少都严格要求他戒烟,他每次都很敷衍地点点头,说,哎呀,知道啦,真啰嗦。但平时趁着大伙儿不在家,还是会偷偷地在小卖部门口吸上几口,不是店里卖的香烟,是那种用竹子做成的烟筒,因为加了水,吸的时候里面会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老伯自以为天衣无缝,可是吸烟筒会留下烟草的痕迹,他也不知道收拾干净,等大家回来看见了,才“悔恨”地拍着自个儿的脑门,一声叹息,“唉,失算了。”
有时他还争辩那不是自己吸的,一副委屈兮兮的模样,让大伙儿哭笑不得,便也不再追究。
但凡有老大爷去老伯家唠嗑,也从不避讳,进门直接拿起老伯靠在墙角的烟筒,擦了擦烟嘴,拿出兜儿里的烟草,就蹲坐在门口吸了起来,动作一气呵成。
老伯也不介意,觉得随意舒服就好,农村嘛,毕竟没有这么多规矩。
饭后,几位老大爷聚在一起正聊得起劲,天色渐暗,忽然下起了蒙蒙细雨来,众人担心一会儿雨下大了,便都纷纷离开了小卖部。
一阵风吹过来,夹杂着一些雨丝,凉飕飕的,老伯紧了紧衣裳,起身把门关小了些,开了盏灯,顺手拿起桌上的老花镜戴上,看起了《水浒传》。
就这样一个人静静地,待到困意来袭,才关了小卖部的门,回房休息去了。
愿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