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是想到那个秋天。
“做任何选择都有痛苦。”傍晚张轩拎着小箱子跟他告别,沾满了灰尘的楼梯道阴沉潮湿,他一只手把箱子提起来,隔着纱门只能听到沉重脚步接触台阶发出的闷声,滚轮声自始至终都没响起。
“因为激情退却,所以离开。”
电话里的第二句话,没有寒暄。张轩是热情的冷漠,如同在游戏中消耗掉所有激情悸动,以至于过后不再感兴趣。他过分消费自己的感情,像不懂节制的小孩子撒手放任时间流逝。
和他前往陌生城市,他花短暂时间学会开车,驾照拿到手的那天他很振奋,坐在棕色旧皮革沙发上冲我晃着证件洋洋得意:“阿杉,你陪我去买车。”
我视线略过他看到模糊昏黄的窗外,防盗窗。
我眼前看到殷红嘴唇,他些许是喝了酒,颜色全部蒸腾到脸上,散发雾气,于是我凑过去吻他,我的手从上到下,我感受他身上的战栗,我在普通公寓阳台上与他湿吻看他眼角渗出泪水,他说我爱你我爱你,我使力让他无法呼吸,他倒在我身上使我跌坐在沙发上,重量使我清醒,继而更加沉醉,是吻更是夕阳下扫在地上的狭长影子,狼狗时间一瞬间消失,就像他突然清醒的眼睛。
他亲手把关挑的大奔,G字头的越野,巨大排量,小少爷不缺钱,付了全款就给开走,新手上路难免激动,我说要不去飙车吧,心情也是激动的。
他凑过来抱我,把脑袋埋进我颈项,哼哼唧唧说着开心。
我说那买酒回家喝吧,庆祝新成员,以及做爱。
他啃我侧颈,直到出现一连串红痕,又兴冲冲地侧身回驾驶座发动车,手指碰碰放首歌听,颇为温和的雷鬼,感觉不错。
“我想要在秋天里狂奔呐喊,对每个过路人说爱。”
“我会杀了你,你信不信。”
我笑他爱情廉价,一如从前。狩猎般的爱情,酒吧门口的短暂对视,微笑,以及暧昧眼神交流流露出的兴趣。他在酒吧里打架子鼓,只看得见半张侧脸和一点点鼻梁的轮廓,他身体随节奏律动,结束之后站起来露出小臂上的刺青和微微颤抖的手腕,头发微长遮住眼睑。
他朝我直直走来,一点点汗水渗出细细密密,那瞬间我想到前女友,她在闲谈中无意告诉我的所谓特殊世界设定里的信息素。费洛蒙。
“明天还来吗,来的话坐那边听我弹吉他,视角绝佳。”他脑袋靠我身上,手胡乱指向一个方向,阴暗灯光照不亮的偏僻位置,嘴角勾起显示出微微笑意,我心想这是第一次见面的样子吗这小子。
“要来哦。”
他蹙眉比笑容惹眼,刻意释放的张扬。
我第二天与他见面,他弹民谣吉他与漂亮女人合作,女人涂抹艳红嘴唇唱粤语歌,像留在漫画书里的当初那对美丽神仙伴侣,像高中没毕业的学生。
“想象未来,你变成一只鸟,从城市上空滑翔,直至逃离。”
那晚张轩和我吃饭,街边摊上的螺蛳粉,我呼噜呼噜吃着骂臭,嘴下却不停。他背着昂贵吉他不受影响,末了问我有没有地方去。
我抬手腕看表,差三分钟午夜,闹市区依然凄凉着繁华着,我问他有什么地方可去。
他弯了弯眼睛:“和漂亮男孩子去哪里都好。”
“你有没有想过荒唐游戏?比如购买小丑手里的所有气球放飞,只留一只红色气球系在树上,看它瘪掉被鸟啄破,怏怏垮下。”
他问,平白的天真。
“我认为性就是爱,性是永恒,爱才是冲动。”
我蹲在路边点烟,看它向上升起,笑嘻嘻地骂他一句虚伪。
“吉他手,你只是在为自己的荒淫找借口,你渴望刺激却不愿意承认,反倒强行赋予它们意义,强盗行径。”
“是张轩。”他纠正,“我会很多乐器,有时间来酒吧包个场子,我换着给你演奏一遍。”
我看他过分意气的脸,沉迷了瞬间。
于是我们交换了电话。
加他微信好友,就叫长弓,看他头像是架钢琴,点进去仔细看,看到边边角角露出右手握成Z的形状,袖口夹了只吉他的调音器,个性签名挂四个大字:杀死自由。
我本以为的一夜情对象,居然混成了关系不赖的朋友。生日那天我花钱包下整个酒吧让他带来所有乐器给我演奏,他提前做了准备,连钢琴都试图想办法拆解运送过来。乐器堆放在角落。
那晚我没有邀请朋友,我在台下听他玩乐器,用DV录下影像,欣赏他脸庞,感叹为何给予男人如此耀眼的美貌和张扬个性,何其不公。
他最后凑到我身边搂着我在耳边吹口哨,口哨吹出的音调拼凑起生日快乐歌,夜里虚弱的声响,我耳朵滚烫滚烫像是把他嘴里呼出的热气一股脑地吸收进去。
“我爱你啊,我的宝贝。”
我接受他的吻,炽热又痴缠。
最后一个想法是,花了这么多钱包下场子,总归是值得的。
像所有青年人,我对爱抱有赤诚希望却不甘止于日常,在张轩影响下我爱上深夜和他在街头游荡,偶尔我们去游乐园玩一整天,买下怪异面具戴上去鬼屋吓鬼,大呼小叫再飞奔出来,大笑。我用生命力感受我迟来的的少年时代,自由恣睢,被爱包裹。
他提议换城市居住小段时间,并允诺学会驾照。我收拾好简单衣物,和他在沿途车厢中私奔般恋爱,晨光熹微里下了列车。
挡板绊了我一跤,我弯着腰揉腿,看到张轩绷着脸拎行李下来,应当是没彻底醒过来,神情露出不耐,压低声音问我是否需要搀扶。
“秀色可餐啊轩仔。”
我直起身子亲他一口,看男孩露出笑容。
我们前往提前沟通好的租住地方等房东送来钥匙,和蔼的老太太,白发用髻子挽起来,只看着我们笑。
收拾好房间我瘫坐在旧的棕色皮革沙发上,张轩凑过来把我压在身下,脸埋进肩窝轻轻呼吸,小声说着爱。他总是给我难以言喻的孤独感,像迷途的鲸。
他在两个月内获得驾照并购买越野车,我戏称那大奔monster,黑峻峻地杵在楼下引得过路人总是要看上两三眼。
买车第五天他在午夜把我叫醒,眼睛又黑又亮像宝石珠子,我换上衣服被他牵着下楼,他启动车一口气开到外环,我把所有窗户打开感受呼呼吹进来的风大声尖叫,我对黑夜说你好啊你好,晚上快乐,夜生活富足,张轩笑出来,声音有些颤抖,我们开上高速,风吹得我耳膜生疼,他把窗户升起来继续加速,我笑着骂他居然用越野车玩飙车,够酷够飒,不愧是我家张轩。
我们开出几百公里直到第一缕亮色点燃夜空,张轩下高速去加油,我倚在车背上淌出一身冷汗,刺激过后是疲惫。
他再上车的时候我几乎要睡着,迷迷糊糊凑过去亲他脸颊,他一夜之间长出短短胡茬,扎得我嘴巴痒。
张轩轻轻笑着,用下巴蹭了蹭我的嘴唇:“自由已死。”
我看着他了然的笑。
“我已竭力踏上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