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真黑！

      整个天际都在一块大麻布里，厚重的，黑沉沉的。没有路灯，没有人家。刺眼的车灯到了这里，也仅是能看到半个车身长的路，单行道的山路，像是一个近百的老农的脸，皱纹横生，粗糙刺手，迂曲多折。在坑坑洼洼的山路上，汽车都像是一头老牛，哼哧哼哧地慢慢行驶。汽车走一段转一个弯，走一段上一道坡，黑漆漆的夜里，没有方位。透过车窗，看见一轮惨淡的弯月，躲在山坳里，随着坑洼不平的村道，时高时低，山头的树枝印在黄晕的月光里，光秃秃的。车两边，是茂盛的、比人还高的荒草，不时刷在车窗上。

      “老师，你待会知道怎么开回去吗？”

      “我不知道我们现在在哪里。不过我待会可以导航。”

      “那趁现在还没到分岔路，我现在下车走路，你就原路返回。”

      “这么黑你怎么走？而且我不就是因为你要走的路太多才开车送你回来的吗？”

        “......”

        “你每次从学校坐车出来，路口下车后，走路到你家要多久？”

        “40多分钟。”

        “好像都是往上走的路，路上也没什么人家。还好你平时是白天回来，这大晚上的可不敢走路回来，骑车都不怎么敢，这太瘆人了。”

      “呃，还好。我习惯了。”

      “我记得有一次下午放学是下大雨，晚上九点了你都没有到家，那天你后来是怎么回去的？”

      “就是走这条路。下大雨的时候这条路都是烂泥，很滑，我走得很慢。所以那天走了很久。”

      “那天风大，雨大，又那么晚了，天那么黑，你摔跤了吗？”

      “没有摔跤！我走习惯了！好走的！我有光！我提前预备好了手电筒！就是风大、雨大，伞不好撑，到家后衣服和书包有点湿。”

      听着小恒平静中带点得意的话，我眼睛有点湿润，这条路黑夜里开车尚且如此艰难，更何况在风雨交加的夜晚，一个微弱光亮的手电筒，一把摇摇欲坠的伞，怎么可能有他说的那么轻松？不过就是他说的习惯了。我轻轻咳了下，放松一下紧紧的喉咙，说“以后若是碰上这样的天气，我送你回来。若是我没空，你跟数学老师说下，他也会送的。”

      “好的，谢谢老师。老师，快到了，我在这里下车。”

      “哪里到？没有看到房子啊。”

      忽然传来几声狗叫，这黑漆漆的夜里，终于听到了汽车之外的声音！

    “我就是这里下，前面没有路了，车进不去。只能走路。”

      “那你要走多久？你今天带手电筒了吗？”

      “不用的，走路不用两分钟就到我家了。”

      我把车停下，没有熄火，开着远光灯，我也下了车，外面依然是黑漆漆的一片，没有灯光，没有房子。

      “老师，我家就是前面一点，你待会从我们刚刚来的那个路口，左转，一直下去，就可以到大马路。谢谢老师。”

      我看着他抱着一大摞书慢慢地消失在车灯中，走进了黑夜里。过了两分钟，收到了他爷爷发到班级群的信息“小恒已到家”。于是，我上车，巡着他刚刚说的路，继续行驶在黑夜里。

      终于走出了黑暗的山路，到了村路，见到了灯光、房舍，听到了乡亲的说话声、鸡犬鸣叫声。

      开学初第一个星期，我组织同学们开展“这就是我”的自我介绍活动。不管我怎么鼓励，甚至“命令”，胖胖的小恒拿着本子，站在讲台上，憋红了脸，一句话说不出来。我拿过他的本子，本想给他读一下，但我读不出来。满满的三面纸，都是他的自卑、他的孤单、他的遗憾、他的善良。

      小恒从小和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从没见过妈妈，爸爸常年在外，现在能一年见爸爸两三次。因为从小缺乏父母之爱，他没有安全感，胆小，不敢在人群中说话；因为家境贫寒，他不好意思与同龄人多接触、交朋友；因为体型肥胖，他自卑，也怕他人嘲笑；因为成绩一般，也没什么其他才能，他也不敢与老师沟通。

      课后，我立马找小恒聊天，了解他的各方面情况。在一问一答中，他被动地向我展示他更多的方面。“你想改变现在的自己吗？你想改变现在的生活吗？”他定定地看着我，没有说话。我心口非常沉痛，他还没有完全信任我！是我做得太少了！“我们制定两个方案：第一个是，从今天开始跑步，减轻体重，你皮肤白，五官长得非常好，瘦下来会非常帅！那样你就不会因为外型而自卑。第二个，努力学习，两年后，争取考重点高中！考上大学，找个好工作，带着爷爷奶奶和爸爸一起，过更好的生活！这两个方案，我都会帮你。你愿意吗？”他依然定定地看着我，接着不好意思地低头，思考了一番后害羞地朝我笑着，点点头。

      我很高兴。我想起码在面对我时，他慢慢放下自卑，开始相信我。于是我让体育委员每天陪他跑步，在平时的各科学习中也非常关注他，经常跟他交流学习和生活中的事。在我的引导下，他自己制定好时间，从星期一到星期天，一周一周的轮回，一天一天地努力，一点一滴地积累，他在飞逝地时光里坚定地成长。慢慢地，我发现了他的很多优点，并且经常在班级里表扬他的这些优点。他心胸宽广，面对同学的玩笑，都是一笑置之；他热爱阅读，课外知识非常丰富；他作文写得非常好，在作文中各种历史故事、名人轶事信手拈来。

      抱着鼓励他、增加他信心的目的，我推荐他参加学校的现场作文比赛，没想到他的作文《选择平凡的那一刻成为不平凡》获得全校一等奖！并且代表学校去区里参加作文比赛，荣获全区二等奖！同学们都真诚地祝贺他，为他骄傲。每一次写完作文后，大家都抢着去看他的作文。一次考试，他的作文《独一无二的遇见》被同学们称为“神作”，全班同学都传阅了，同学们依然要求我在课堂上深情并茂地朗读一遍。

      在一次一次的鼓励中，一次一次的肯定中，小恒越来越自信。再也不是课堂上那个低着头不敢看老师一眼的学生了。虽然他依然不爱说话、羞涩、不善表达，但现在的他课堂上敢与老师眼神交流，课后乐意与同学讨论问题，也善于将自己看到的故事讲给同学听，他的成绩也从班级中下游提高到班级前20。感谢我可爱、包容、善良的孩子们，因为他们，才有了现在自信、敢于去追求梦想的小恒。

      “最终，我还是没有学会骑自行车。也许是因为那个下午和爸爸聊得太高兴，没有什么心思在学自行车；也许是因为抱着爸爸下次回来再教我骑自行车的想法。父母经年累月的陪伴是幸福，但于我而言，能看着父亲为了我去打拼而离开的背影，也是一种幸福。”有点可惜，送小恒回去的那个晚上，没有见到小恒的爷爷奶奶，没有看到小恒从小居住的房子，没有看到小恒的自行车。也许下次送小恒回去的时候，可以看看小恒学自行车的那块草地，他肯定会主动和我谈起爸爸教他学自行车的那个下午，会跟我说黑夜中山路的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