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真快——尤其对于中年以后的人,十年八年都好像是指缝间的事。可是对于年青人,三年五载就可以是一生一世。
这是张爱玲小姐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张爱玲的笔触是你读一段两段读不出来的,她不像其他写文之人,笔尖多半燥的狠,一针见血的把事情交代了,好像字字句句都必须斟酌斟酌再斟酌,有一种贴合感,这也是普遍衡量一个人才情的必要不充分条件。
有才气的人可以做到这点,做到这点未必就有才情,张爱玲小姐与我而言,以情动人,却不为情至上,她自己也说她的作品多半是无需修改的,不像论文,总反反复复的才成功,这或许就是因为她在写文时凭心而写,自然的感情游走笔间。
她的现实生活是否与之相驳,暂不谈论,毕
竟每个人为“此”至上的“此”是不尽相同的,而我们一味的言论,恐怕必定厚此失彼。
说实话,很好奇《半生缘》的含义,有人解释是“与你只有半生的缘分,是上天注定的”,我不喜欢,好像过于悲凉与无奈,其实《半生缘》一开始是叫《十八春》,我想应该是指顾曼桢与沈世钧相识的这十八年,其实他们只相恋不过三年五载,还用“春”字来形容,显然张爱玲赋予顾曼桢本身并不是一种与你分离的悲凉,再加上最后定稿时,张爱玲删除了后面大量偏政治黑暗的内容,且这部作品最后只留下沈世钧祝福顾曼桢的一句话,所以我更愿意理解成标题的含义——三年五载也算是半世的缘分,多的是承认这段情,不是用尽全身力气只换来半生回忆,而是用尽全身力气换来了半生回忆。
民国时期总能让我与旗袍联想在一起,女人们身着艳丽的旗袍开始展现自己,男人们油头西装的谈笑风生,酒楼茶庄、宴会舞蹈,各类人都开始有了积极、不愿屈服的思想,女人们的时代好像来临了,但笼罩在大中国土地上千百年的旧俗观点又有点把女人们捆绑的更紧了些,相比之下大家族的少爷们反而愈发胆小懦弱。
曾经看过一张图,民国时期的高空图,黑白照片下,无论着装如何的男人们都戴着一顶帽子,那么,这是一顶怎样的帽子?
由此也就引出了:
时时刻刻的体面是一种无力的死要面子还是一种时刻向上的精神?
我的回答是:
对自己时时刻刻体面是一种精神,对别人时时刻刻体面就是一种死要面子,所谓慎独大抵如此,由表及里的。
可以说在顾曼桢身上就可以看到这一点。
曼桢的悲剧太过于荒唐,其实更恰当的是无奈,无奈到我们自己细想时会觉得如果自己身处那里,处境会一样,想想看,她所遭受的每一步都是严丝合缝的,我在读的过程中,一步一步想着谁可以来救她,想着她可以怎么做,但一路读过来才发现每一步都是死的,每一步都足以毁了她,有了这种“切身处地”的害怕后,我只能在心底说一句“太过荒唐,怎么可能发生呢”?而更大的事实是,如果真发生了我也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所以说,一个人变质一群人“炮轰”算不了什么,难就难在一群人变质一个人“炮轰”。
恰巧曼桢处在了那个时代,以一抵百的时代。
母亲、姐姐、姐夫、沈世钧,甚至积极进取的叔惠也在这个时代的边缘游走着,进不愿进来,出更没能出去,唯一我觉得是与这个时代抗争过的女性便是翠芝,无奈是个大小姐,抗争的底气多半是这个身份给的,放弃的冲动也是这个身份给的。
另一个抗争的男性便是张慕谨,人设绝对是个备胎加暖男,更尴尬的是他本来就只想归隐山田,做个赤脚医生就行了,结果除了曼桢,最惨的就是他,医院被乡霸夺走,老婆被日本鬼子杀害,自己异走他乡,其实这也是作品好的地方,身处时代中的每个人必然有每个人的悲哀,积极不愿屈服于社会的人,往往悲哀是由他人造成,由于他人的眼红,由于自己的夺目,且更多的存在于表面,而另一群人的悲哀虚则看不见,实则深入骨髓,因为多半是自己造成的。
姐姐曼璐与其说是为了不让祝鸿才离去,倒不如说是无法将过去埋葬,无法将过去体体面面的自己埋葬,她两次的邪念升起都是因为张慕谨,觉得为什么自己就要放弃一切,自己的身份就这么低廉,而妹妹就可以冰清玉洁的立足于世,所以她没了这高贵的底气就要摧毁这高贵,这叫过去的体面。
沈世钧和表妹翠芝,一个大少爷,一个大小姐,两个人互相看不对眼且有各自所喜欢的人,但家族都希望他们俩在一起,因为什么:门当户对。曼桢的离去,世钧只一个劲的想:肯定是和张慕谨结婚了,肯定已经抛弃我了,肯定……越想越觉得曼桢真坏,曼桢真狠心……,一副小男人之姿,恰巧翠芝也是,又不甘和其他人在一起,最起码想想两人是门当户对的,于是就这么结婚了,总共一个礼拜不到,结婚那天翠芝哭了:“世钧,为什么我们都不喜欢对方还这么结婚了”,这叫现在的体面。
再看曼桢的母亲,妇人己见,一味的任凭曼璐的自话自说,过于愚昧的懦弱还把它当作恶始善终,搞不好她是真的认为是善始善终,当曼璐说要妹妹做大自己做小时,她是感谢曼璐的,并觉得曼璐付出太多,显然她对于祝鸿才做完那种事还这么对曼桢是一种善举,这叫将来的体面。
她们都是为了别人眼中的体面而活,表面上体体面面,实则悲哀难挡。
再看曼桢,其实我很不想谈曼桢的,我可以用尽一切好的词来形容她,但纵观了她的十余载,我已没什么好再来形容的。她的体面生于心中,有着万般力量,更让我动容的是,她的体面是有温度的,可以为了儿子放下这样的体面,读到后面才会发现并不是真正的放下,我更愿意把它叫做隐藏,当我听见她决定嫁给祝鸿才时,虽然知道她是为了儿子,但还是闪过她终未逃过这一劫,终还是坚持不下去了的失望念想,不过好在,张爱玲还给我了一个比之前更加丰满的顾曼桢。
看到最后的时候,下意识的翻了下,原来真的没了,当下3秒就从“怎么这样就没了”转变到“这样没了才是最好不过的时候”。
其实我很感谢最后面的情节安排,没有互不开言的就此误会终身,也许你负了我,也许我负了你,但请让我们好好的谈一谈,孰是孰非再做定断,其实真到那一刻,孰是孰非重要吗,重要的是我们的这一生没有那么多拼劲全身力气的时候,而恰巧在那时我遇见了你,既然已经拼劲了全身的力气,那就让我有个明明白白的回忆珍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