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蝉出现的那一章节的标题叫做“帚木”,不熟悉日本民间传说的人会很奇怪,传说中,信州伊那郡园伏屋地方,有一形状像扫帚的怪树,人远远地看见它,但一走近就消失了。
紫式部喜欢用一些拟语来表明隐晦难言的关系,空蝉对于源氏,总有一种可以得到也容易得到的错觉,但是终其一生,空蝉凭借着自己坚定的意志,三次见面都以金蝉脱壳的方式,摆脱了源氏的纠缠,如同帚木,远远看得到但是却难以得到。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其实以空蝉的姿色不甚出众,源氏曾评定此人不过中品女子,在源氏众多才色双绝的情人中,空蝉显得很平庸,偶尔展现出来与人对弈,连自己继女的棋力都不如。
可是,就这样一个“眼睛略微有些浮肿,鼻梁山根似乎不是很坚挺,没有什么特别娇艳动人的地方,脸盘算不得标致”的空蝉,不仅在《源氏物语》中源氏记载在案的情人占据了出场首位,一直到后面都有多处提到空蝉,源氏始终未忘情于她。
源氏对于空蝉一开始就不安好心,正好前一天听到左头马夜谈评价不同阶层的女人性格特色,本就有些轻薄浪荡名声的源氏更加重了对世间各色女子的猎奇心理,听说自己家臣的父亲娶了一个继室很有名气,不禁就起了异样心肠,趁在家臣府上躲避中神之机,夜晚强行闯入隔壁空蝉房中。
空蝉虽然被迫无奈委身于源氏,但是此女子,“脾性素来柔中带刚,好比一枝细竹,看着要断了,却始终断不了,极有韧性。”
源氏以其风流姿态,又愿意做小伏低极愿作那怜花惜玉的护花使者,所遇到的女子无一不倾心于他,而这空蝉的态度,在源氏看来,“实在是平生之未见的冷漠无情的女子”。
遇见空蝉之时,源氏刚成年,源氏父皇桐壶院还在世,对源氏百般宠爱,此时的源氏春风得意风华正茂少有遇到挫折,空蝉的拒绝让源氏难得地意识到这世上还有以自己的权势和品貌得不到的女子。
其实空蝉未必没对源氏动心,应该来说,空蝉实际上一缕情思早系在源氏身上,书中数次写到“梦中又莫名其妙地记挂想念起源氏来,因为每夜总是辗转反侧难以安眠”,“她并非可以对源氏冷淡,只是觉得唯有这样,才能让源氏明白她是个有内涵的优雅女子,将其留在心中。”
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空蝉愿意同源氏书信来往,甚至不吝于在和歌答诗中与源氏互诉衷肠,却坚决不再让源氏沾染自己的身子。
空蝉容色不是极美,初看《源氏物语》的人会很难明白,空蝉是凭借什么可以这么长久地得到源氏的眷恋,只是因为“她的姿态端庄明丽,有着吸引男人注意的别样风情吗”?
而空蝉既然喜欢源氏为何又要如此强硬地将之据在门外,难道是欲迎还拒的小计谋吗?
年少的时候看《源氏物语》如雾里看花,很多事情如花影下低沉委婉的和歌,阅历的浅薄很难让人明白书中人物那种复杂纠缠的内心世界,很难喜欢空蝉,总觉得这个女子做作不堪,假作清高勾人心魄,外表冷淡内心闷骚。
真还误解空蝉了,此女心高气傲,出身并不高贵,家世凋零,早早地看透了世间人情,知道不能妄作贪念之想。
空蝉自觉得薄命之人,与天皇爱子实难匹配,而她的经历也的确波折崎岖,本来父亲卫门督心高气傲,一心想把自己这个女儿送入宫中侍奉天皇,却因父母早逝无人依靠,纪伊守谈及她为什么嫁给了自己的老父亲当继室时,隐晦莫深,只是感叹“女子的命运飘忽不定”,自己的继母也是个“可怜人”,可以看出当初嫁与纪伊守的父亲伊豫介很有些隐含内幕,极有可能非空蝉自己之意愿。
空蝉对自己的丈夫并无十分厚重的夫妻之情,但向来把名声看得很重的空蝉认定即使与源氏有过一夜之情,也很难善终,应该说空蝉自制力极强,对男人的心理把握得也很到位,她认为自己随随便便跟了源氏,最终也不过成为源氏所摘众花里面不起眼的配角。
空蝉是位极其聪明有头脑的女性,情商和智慧远比她的外表更出类拔萃,在情色面前没有惑于自己的心,表现出相当冷静理智的分析能力,能让源氏这样万花丛中穿插而挥一挥衣袖不沾半点尘的人牵挂惦记,始终对她保持着这份眷念,不得不说空蝉在感情处理上相当厉害。
对于男子来讲,“越是冷漠,越是惹火;越是无情,越是欲罢不能”。
空蝉一直是个冷面冷心冷肠的人,对丈夫伊豫介是如此,丈夫却对她言听计从,“简直把她当作幕后的真主子”,死前都放心不下,要以魂魄守之;对继子纪伊守,也没有加以过辞色,却让纪伊守抓猫挠肠千方百计地想得到她,甚至不顾父亲新死就来蜒脸搭讪,以致于空蝉没有办法,只好出家为尼,就这样,纪伊守还是不想放过她,幸好源氏始终不忘对她的情意,将她接入二条院中庇护,才让她逃离了可能遭受的侮辱。
其实就这点来看,源氏并不是全无可贵之处,虽然他也曾处处设计想再与空蝉欢好,也曾气恼空蝉对自己的绝情,但源氏不会以自己的权势欺男霸女,只是看到他以自己绝色的皮相花言巧语哄骗于人时有些恶心,却不会强人所难。
空蝉的心中未尝不是对源氏情根深种,却能克制守礼,以书信交往的坦然姿态君子之礼以待,在源氏流放须磨时,一直在默默揪心挂念,实际上源氏一直都没能明白空蝉对自己的情意,还以为这个女子天生冷酷无情世间罕见。
这样看来,空蝉也是可怜之人,一生命运不由自主,喜欢的人不敢去爱,不过空蝉能够明白情爱只是一时,尊重才是最难得到的,所以她宁愿让源氏误解自己的心意,也不愿意让源氏把她当作众多浮花浪蕊中随便的一名女子。
空蝉,如同她的名字,淡薄脆弱,若隐若现的一袭蝉蜕,却兼有着柔弱和坚强的气质,高洁的品行和雅致的性情,使她不曾淹没于《源氏物语》中无数绝代佳人之中,更在源氏心中占据一席之地。
身为女子,若是“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或是彼此不能相爱,不如学学空蝉,得不到他的爱,也要得到他的重视,千万莫自轻自贱纠缠不休让人无端地厌弃。
爱而清醒,这是很难,所以,空蝉才是如此的非同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