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核聚
说起世界级记忆高手,我想起三个人。他们中没有一个人像记忆大赛冠军那样凭借记忆为生,他们在其它方面取得的成就是世界级和历史级的。关于记忆,他们各自有不同的秘诀。我从第一个人说起。
1.为了争夺他,三个王朝毁于战争。
鸠摩罗什(Kumārajīva,344-413农历4月13)。祖籍天竺,混血,出生于西域龟兹国(今新疆库车),家世显赫。他年少精进,又博闻强记,既通梵语,又娴汉文,佛学造诣极深。博通大乘小乘。精通经藏、律藏、论藏三藏,并能熟练运用,掌控自如,是三藏法师第一人。
鸠摩罗什一生总计翻译经律论传94部、425卷,与玄奘、不空、真谛并称中国佛教四大译经家。位列四大译经家之首,翻译学鼻祖,语言学大师。世人公认鸠摩罗什为汉传佛教奠基人,是一位伟大的佛学家、哲学家、汉语言学家、音律学家、星象学家。
在世界战争史上,鸠摩罗什的地位很特殊,为了争夺他,前秦和后秦先后发动了两次战争。焉耆和龟兹国先后被前秦所灭,随后前秦被姚苌所灭,最终后秦皇帝派兵灭了后凉,鸠摩罗什被接到了长安(西安)讲经说法。人们不惜代价的争夺,只因为,鸠摩罗什的影响力太大了。
在历史上,因为被争夺而引起国与国之间长期的大规模战争的人,最有名的有两位。另外一位是引发十年特洛伊战争并改变希腊历史走向的海伦。二者的不同之处是,海伦是女的,有绝世美貌,鸠摩罗什是男的,有不世出的才学。
鸠摩罗什的家族很奇特。他的父亲曾经是宰相,母亲是公主。父亲鸠摩罗炎出身天竺望族,曾管至宰相。可这位宰相,有一天把官儿扔掉不做了,周游列国去学道。后来,鸠摩罗炎来到了龟兹,与龟兹王的妹妹结了婚,生下了鸠摩罗什。
鸠摩罗什相貌出众,混血,很早就会说话,三岁能认字,五岁开始博览群书,7岁随母出家,每天能背诵三万六千偈颂。后来,他无论在社会生活上还是在人类思想上,都成了改变历史的人。
这里的重点是,鸠摩罗什“每天能背诵三万六千偈颂”。
偈颂(读音jì sònɡ),指佛经中的唱颂词,隽永的诗作,每句三字、四字、五字、六字、七字以至多字不等,通常以四句为一偈。通俗来说,一偈就是一首四言诗,例如“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历史上没有明确说,鸠摩罗什每天背诵的是三万六千个字,还是三万六千首偈颂。即便按照三万六千个字来看,鸠摩罗什的记忆力都近乎是旷古未有的。
比如,唐诗三百首。如果平均每首诗50个字的话,那么三百首,不过一万五千字。按照鸠摩罗什的记忆力,他每一天都可以背完全部的《唐诗三百首》和《宋词三百首》当量,这还不是他的记忆力的极限。
如果记忆文字著作有吉尼斯世界纪录的话,鸠摩罗什很可能就是有史以来的世界第一。
我们不知道鸠摩罗什究竟如何做到的,大概原因有两点。第一,是因为信仰,他一辈子就干了一件事(讲经说法);第二,是因为他年轻,那时他只有7岁。
年轻,所有人都能做到,因为我们都年轻过。可惜绝大部分人在年轻的时候(或者少儿时代)根本没有深刻的训练过记忆力,这是人类的最大悲哀之一。
信仰,绝大多数人都做不到,尤其是在7岁的时候。这是人类永恒的难题。
所以,鸠摩罗什在历史上一直被敬仰,从未被超越。
2.他的文章千古流传。
在历史上诗词歌赋文章书法做官都非常厉害的人不少,但一千多年以后还尽人皆知的不多。苏轼,苏东坡,就是这样的罕见奇才。
说苏轼是奇才而不是天才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历史清晰的记录了这个人是何等的刻苦,尤其是他的惊世才华源自何处,还有他那不为人知的惊人记忆力。
陈鹄在《西塘集耆旧续闻》里记录了元丰三年(公元1080年)普通的一天。当时,44岁的苏轼被贬谪黄州(今湖北黄冈市)为团练副使,他在黄州城东的一块坡地上建了一个小屋,取名“雪堂”,自号“东坡居士”,开始用读书驱散人生的阴霾。
当时,司农朱载上在黄冈县当官。苏东坡刚刚被贬谪居住在黄州,不认识朱载上。有位客人吟诵朱司农的诗——“官闲无一事,蝴蝶飞上阶。”苏东坡惊愕地说:“什么人作的诗?”客人回答是朱载上所作,苏东坡再三称赞,认为很幽雅。
有一天,朱载上去拜见苏东坡,他们于是成为知己。从此,朱载上经常登门拜访。偶然有一天来拜见,负责接待的人已通报了姓名,但是苏东坡好长时间不出来:他想留下来,却等候得很疲倦;想离开,又已经通报过姓名。就这样过了很长时间,苏东坡才出来,表达抱歉。苏轼说,“刚才作一些每日所要做的功课,没能及时来接待你。”
两人安坐定落,别的话说完后,朱载上请教说:“刚才来时,先生所说‘日课’是指什么?”
苏东坡对答道:“抄《汉书》。”
朱载上说:“凭先生这样的天才,打开书看一遍,可以终身不忘,哪里用得着手抄呢?”
苏东坡说:“不是这样的。我读《汉书》,到现在总共经过三次手抄了。最初一段事抄三个字为标题,以后要抄两字,现在就只要抄一个字了。”
朱载上离开座位, 又请教说:“不知道先生肯不肯把所抄的书给我看看。”
苏东坡就命令老兵在书桌上取来一册书。
朱载上看了后,一点也不了解其中的意思。
苏东坡说:“请你试着列举标题一个字。”
朱载上按照他说的做了,苏东坡应声就背诵几百个字,没有一字差缺。
共挑选了几次,都是这样。
朱载上心悦诚服赞叹了好长时间,说:“先生真是被贬谪到人间的仙才啊!”
以后朱载上把这个话告诉儿子朱新仲说:“苏东坡尚且如此勤奋,中等智力的人能不勤奋读书吗?”
后来,朱新仲又用这个话教育自己的儿子朱辂。
那么《汉书》是什么书呢?
《汉书》,又称《前汉书》,是中国第一部纪传体断代史,“二十四史”之一。由东汉史学家班固编撰,前后历时二十余年。《汉书》包括本纪十二篇,表八篇,志十篇,传七十篇,共一百篇,后人划分为一百二十卷,全书共80万字。
80万字!足足有十本中学历史的篇幅了。作者本人班固老前辈不知道有没有背下来,反正苏轼是背完了。
那么,苏轼是怎么做到的呢?根据上面的历史记载,苏轼的大致做法是这样的。
首先,要动手抄写。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这个道理古人不但发现了,而且他们用的最狠。对于苏轼而言,抄书还是练书法的一部分,顺便练成了书法家。
第二,通过理解记忆。也许早年苏轼背书是通篇抄录的,而到了44岁的年纪,苏轼已经有了创造性的方法。那就是摘抄,每段事起初抄3字,然后2字,最后1字。这种抄写看上去是偷懒,其实更累。一段事有几百字,选出其中的三个字是要动脑子的,从三个字还原到几百字更要动脑子。摘选的过程就是理解、提炼、记忆的过程,而背诵还原的过程是检验、增强记忆的过程。
第三,这是痛苦的持久战。苏轼不是心血来潮的时候这么干,一气呵成背80万字,而是“日课”,也就是苏轼给自己规定的每天训练任务——直到44岁的每天训练任务。
这个方法谁都可以学,谁都可以用,但是真正用到苏轼那个水平的实属罕见。比如,朱载上,起初夸苏轼是“天才”,看到苏轼背诵的过程和效果后又恭维他是“仙才”。回到家里跟儿子说了实话,那是勤奋,小子你学着点儿!
实际上苏轼何止是勤奋,那简直是刻苦,何止是刻苦,而是克服常人难以忍受的苦。同样的方法常人偶尔尝试一下可以,但是反反复复这么做,日复一日数十年如一日的这么做,没几个人能受得了。
3.他发明了改变人类的机器。
第三位记忆大师是冯·诺依曼。
许多人都知道冯·诺依曼(John von Neumann,1903~1957),是计算机之父。其实他还是博弈论之父,是人类历史上少有的数学家,以及改变战争史的科学家。这个人除了数理特别强悍之外,在精英圈子里还是一位语言优势见长的学神。
冯·诺依曼是匈牙利人,但他精通多国语言,比如德语和英语。许多人都以为,欧洲人相互往来频繁,多跟其他国家的人接触,凭借耳濡目染的语感学习一门外语应该是很容易的事儿。尤其冯·诺依曼是科学圈子的人。事实并非如此。
如果冯·诺依曼想要对某种语言获得语感,他就迅速而专注地阅读用此种语言写成的某些书籍,这样他所选择的文章的每一个字都深深烙在他的脑海里。
通过这些实践,在20世纪50年代,50岁的冯.诺依曼能够一字不差地引用狄更斯的著作《双城记》中的前十多页内容,这让大名鼎鼎的戈德斯坦(Herman Goldstein)十分困惑。
学英语时冯·诺依曼也先选择浏览百科全书,然后挑选有趣的科目背诵下来。因而他非常精确地了解共济会运动、哲学的早期历史、对圣女贞德的审判和美国内战。
小时候学习德语时,冯·诺依曼也同样背诵过翁肯的《世界史》。他学习了德国人眼中的所有古代历史的观点。
冯·诺依曼对词汇记得牢、感觉准,对数学符号的感觉无人能及,可惜就是记不住人的面孔。别人认得他,他却不认识人家,他一辈子对此都感到尴尬。他没有照相机般的记忆。这使他的数学受到了一些局限(他不善于想象形状),但也很有可能加强了他的长处。一个拥有照相机般头脑的人是很难思考三维以上的空间的。不论是1/4维还是几十分之一维还是几万维直至无穷维,冯·诺依曼思考起来都很轻松,他只需在他大脑里的棋盘上移动代数符号就可以了。
上面这些记载出现在这本伟大的传记中,《天才的拓荒者——冯·诺依曼》(John VonNeuman: the scientific genius who pioneered the modern computer, game theory,nuclear deterrence, and much more)。
历史不曾记载冯·诺依曼究竟背了多少《世界史》这样著作以及《双城记》这样的小说。但是,显然,其记忆力是惊人的。历史也没有记载冯·诺依曼究竟是如何记忆的。
但是,如果冯·诺依曼是一位知行合一的科学家(这个假设显然是合理的),那么我们就能推断出他究竟是如何记住如此大量的文字的。
冯·诺依曼非常仔细的研究过神经科学。在他的旷世著作《量子力学的数学原理》里面,有关大脑与量子力学的关系是作为压轴篇章出现的。另外,冯·诺依曼最广为人知的身份是计算机之父。显然,他不仅深刻的理解计算机是如何运算的,他还深刻的理解计算机是如何存储和调用信息的,以及当信息失真的时候运算是何等的紊乱甚至难以进行。
所以,在冯·诺依曼的眼里,人,理所应当的是一架神经计算机,或者神经量子计算机。对于人的记忆而言,信息不是印刻在物理元器件上,而是印刻在生物的神经系统的元器件之上。而神经系统的精密程度比当时的物理元件要精微的多。
无论如何,对于冯·诺依曼来说,记忆意味着精准“印刻”。
他的记忆秘诀就是,反反复复机械式的印刻。
或者更简单的说,当他在记忆的时候,或者训练自己的时候,他把自己当做了机器,而不是人!
4. 秘诀。
总起来说,
鸠摩罗什的记忆秘诀是信仰,
苏轼的记忆秘诀是日复一日的抄写,
冯·诺依曼的记忆秘诀是把自己当机器。
其实,绝大多数人的毛病就是遇到牛人的时候,不请教。
绝大多数人的第二个毛病就是有机会向牛人请教的时候只喜欢问“你是怎么做到的”,就仿佛自己真的很想去尝试一样。
并没有多少人问这些牛人,“你的感受如何”。
例如,朱载上赞叹苏轼记忆力的时候,其实苏轼有些话没好意思说。
同样的意思,一千多年后有个叫做迈克·泰森的拳王表达的特别准确,他说:
当他们问我是否享受越来越高的关注度和越来越多的财富时,我沉下脸说:“其他人不会想跟我一样的。他们会说,‘哇,我能赚钱。’可如果他们经历过我经历的一些事,他们会哭的。那样的经历太压抑了”。
有人说,学习不应该是痛苦的,学习应当是快乐的。
是的,那取决于你究竟想学到什么程度。
还有一些成年人说,我们要快乐教育,让孩子快乐成长。
这也没有多大错误,那取决于你究竟想教育出什么样的人。
记忆,也是如此。
对于迈克·泰森来说,他挚爱的教练,他异姓的亲人,他不竭的动力源泉,他最想与之分享荣耀的人(“我的导师,我的朋友,我的将军”)——库斯·达马托的主要任务就是羞辱他、激怒他、挑战他、贬低他、不遗余力的挑他的毛病,最重要的是花高价钱找人到训练馆修理他。自从十四五岁开始,泰森并不是经常鼻青脸肿的走出训练馆,而是必须头破血流的在脑袋上缝上几十针。
在数万人吼叫着观看的拳击擂台上,人们经常看到泰森一拳将对手撂倒结束战斗,夺得冠军,或者金腰带。他是“野兽”、“恶棍”、“混蛋”,同时也是战无不胜的历史上最伟大的拳击手之一。而泰森在拳击生涯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甚至不用提前训练直接上场把强悍的对手击倒,他说“比赛是轻松的”,因为训练的痛苦程度是比赛的N倍。
对了,泰森也是记忆高手。
无论库斯活着还是去世之后,在接受记者采访的时候,他都能大段大段一字不差的引用库斯·达马托的原话。当然,无论何时,他都记得他的每一位拳击偶像的每一场比赛的每一个动作。在十五六岁的少年时代,他曾经三天不洗澡,一直观察研究那些后来被他远远超越了的拳击前辈们的比赛录像。在他生命中的许多年里,无论睡去还是醒着的时候,他的脑子里只有拳击。
在得知这一切之后,我的朋友,你还想成为记忆高手或者任何高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