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临城,德彰宫
“陛下请看!”一个精瘦的中年汉子在烛火面前调整自己手中玉璧的位置,随着他的调整,穿过玉璧照耀的纱帐上的烛光越来越亮。
“出来了,出来了”群臣一阵惊呼,原来玉璧投影在纱帐上的地方竟然模模糊糊显出字形来,随着精瘦汉子的调整,纱帐上出现一篇完整的文章。
有文官默默读了起来,然后突然惊讶道:“这是......这是......武略策问的答案!”
精瘦汉子点点头,说道:“不错,玉璧本身是中空的,考生先找能工巧匠把武略文章反刻于玉璧,然后再以灯光相照,就看到答案了,不过这还是不是最厉害的。”
说完他搬出一个铺着黄丝绸的盘子,盘子上有几粒米,又让侍从呈上一个中厚边薄的圆形琉璃。
“陛下,各位大人,最为巧夺天工的是这个。”他边说边让旁边的官员拿着琉璃对着米粒看,观看者一看,立刻惊奇道:“这米粒上面刻着武略文章!”
精瘦汉子说道:“这并不是真正的米粒,考生找到能工巧匠,把玉石雕刻成米粒模样,然后在玉质米粒上刻武略文章,到了考间之后,再以琉璃观看,下官也是叹为观止。”
端坐于龙椅之上的唐傩骂道:“厚颜无耻!厚颜无耻!殿前武选。国之重礼,乃为国家选士,三军选将!这帮人既然如此绞尽脑汁,夹带抄袭,乱国乱法,可恶至极!郅苍,朕赐你便宜行事之权,全力彻查武选舞弊案!”
叫做郅苍的精瘦汉子双膝跪地,说道:“臣已经查明,武略考题乃是由太子府詹士张士奇泄露。”
唐显道:“郅苍大人莫要信口雌黄,张士奇并非武选考官,与考官也没有利害关联。再者他已经位及太子府詹士,名利皆自有之,泄露考题于他何益?倒是此次考生大部分跟元帅府有些关联,而三位考官的出身又都在元帅府,郅苍大人不查一下么?”
中成喆出列道:“三位考官皆自我府出,不假,武供生中多有与元帅府有关联者,也不假,盖因下官之元帅府非我中成喆一人之元帅府,乃是陛下之元帅府,煜唐之元帅府,煜唐武官皆自元帅府出,武战信息传至武殿的同时,也都要元帅府送一份,以便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太子这样说,未免有诛心之嫌。”
唐傩听他们吵得凶,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他揉了揉太阳穴,问道:“郅苍,你说是太子府詹士张士奇, 可有证据?”
郅苍道:“供生买卖考题,皆是通过一唤作王凯的茶商购买,卑职捉拿王凯之后,连夜审讯,得知王凯乃张士奇表兄。王凯有子唤王林者,今岁也参加了武选,为了使其子弟得中,便央求张士奇去寻访考题,张士奇利用自己可以武殿行走的权利,盗取武略考题,送于王凯,而王凯利益熏心,又把考题外卖,分一部分利益于张士奇,直至案发。
臣已查明,张士奇确曾去过武殿存放考题处,也确曾出入王凯府宅,两人确系表兄关系,有族谱为证;至于贩卖考题的利润,张士奇得三万金,存于大通钱庄,有账簿为证,柜台大拿可证明此钱确实是张士奇亲自存入,并无虚假!”
唐傩道:“如此一来,则证明此事非虚了,张士奇何在?”
郅苍道:“案发后即不知所踪,臣前往其府邸及...东宫寻访,皆未发现其踪迹。”郅苍边说边看了一眼唐显。
“哦?你去东宫了?”唐傩问道。
“微臣只是拜访东宫,太子乃是储君,微臣未奉陛下旨意,不敢搜查!”郅苍道。
“陛下,此事还有很多情况不甚明朗....”唐显刚起了个话头,只见唐傩摆了摆手制止了他。
“朕赐你搜查之权,即刻搜查东宫太子府!”唐傩道。然后他看了眼唐显和中成喆,接着道:“以证太子清白!”
“诺!”郅苍跪倒在地,重重磕了一个头。
君临城,太子东宫。
士兵们在东宫里到处寻找张士奇的身影,不时有嘈杂声音传出。
郅苍对太子唐显作揖说道:“太子请勿见怪,下官也是奉命行事。”
唐显连理都懒得理他,自己坐在檀木椅子上修剪着指甲,说道:“让你手下的兵轻一点,我府中都是点老桌子旧板凳了,别给我弄坏了。”
郅苍作揖为礼,说道:“太子说笑了。”
不多时,搜查的士兵前来回话。
“没有”
“没有”
“没有”
“启禀廷尉,在太子书房发现这个。”一个士兵晃动着书信道。
郅苍接过书信看了一眼,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晃了晃手里的书信,对唐显说道:“太子殿下,对这个你要作何解释?”
唐显远远地看到书信上的内容,大惊失色,正要上前抢夺,却被郅苍亲兵拿住。
“奸人害我!”唐显高呼道。
“这些话,您还是跟陛下去说吧,带走!”郅苍冷冷道。
君临城,德彰宫
“混账!”唐傩一声怒喝,把御书案上的笔墨纸砚推倒地上,“好啊,居然算计到朕的儿子头上来了,真当朕眼瞎么!”
老太监黄忠惊慌失措的收拾起地上的笔墨纸砚来。他说道:“陛下您是了解太子殿下的,他与陈妃娘娘可能却有些渊源,却绝对不会私下传书,这必定是奸人陷害太子殿下。”
唐傩叹气道:“你都能看出来,寡人怎会看不出来,这封信本就不是给寡人看的,而是借廷尉之手,发布于天下,让青城港陈家,丞相费仲,还有那些个御史看的。”
老太监不明白唐傩在说什么,只能默默称是。
“手段如此毒辣,中成喆,你这是在逼朕啊。”唐傩喃喃道,“朕也不会让你好过的。”
君临城,丞相府
费仲猛地把书信扔到地上,怒不可遏,他本就身高丈八,体格魁梧,虽以年近古稀,却气势不减。
“我费家的女儿,还配不上他了么?性情寡淡,木讷无言,居然这么说我的女儿,呸!我费家书香门第,几代翰林翘楚,比不得一个南蛮丫头!恬不知耻!以子议父,觊觎父妃,泯灭人伦,无耻之尤!说什么要和青城港陈家结通家之好,共享煜唐,那也要看看我费家身后的三千文吏答应不答应!”
突然,费仲大喊道:“来人,笔墨伺候,本丞相要弹劾太子!”
煜唐,青城港
陈杏霖愤怒地着拿着手里的书信,对他的夫人吼道:“你生的好女儿!她怎么能做出如此糊涂的事情来!她是当今天子的妃嫔,怎么可以和太子眉来眼去!还什么结通家之好,共享煜唐,咱们青城港才安稳几天?我以六万青城子弟的性命为赌注,才换来了煜唐对咱们的信任,才有了青城港的平和的今天,她怎么可以如此糊涂!”
陈夫人道:“老爷,这不只有太子写给咱们女儿的信么,并没有咱们女儿写给太子的信啊!不要这么妄下结论!”
陈杏霖冷哼一声,说道:“幸好只有唐显的信,而没有那个逆女回信,事情尚有转圜解释的余地,快些与我笔墨。我要上表,向陛下阐明我青城港忠于煜唐,绝无非分之想,与此事没有干系。你也与盼儿修书,告诉她划清与唐显的关系,切莫引火烧身。”
煜唐,君临城,御史台。
几位御史轮番拿起书信看了一遍,一个个钢牙咬碎,须发皆张。
“我煜唐几十年国史,何时出过如此无耻之事。”
“就是,你看这里,说陛下刻薄寡恩,猜疑成性,还有这,说陛下沉迷女色,荒疏朝政,以子议父,大不敬!而且用词如此恶毒,有叛逆之嫌!”
“哪里是嫌疑,你看,这里不是已经要和青城港共享煜唐了么?”
“唐显真是无耻,为区区女色,诽谤父皇,出卖煜唐利益,人神得而诛之!”
“各位大人,卑职决意上书弹劾唐显,请求陛下另立太子!不知各位大人意向如何?”
“附议!”
“附议!”
“附议!”
煜唐,元帅府。
“少主!”崔中石急急忙忙地跑进来,说道:“丞相费仲,青城港陈杏霖,御史台数位御史均上书要求废立太子!目前舆情已成鼎沸之势!”
中成凉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轻声道:“你说皇帝陛下会为了稳住青城港还有文官集团,废了太子么?”
崔中石答不上来,他也知道中成凉并没有真的问他。
半个月后,唐傩顶受不住各方面的压力,将太子下狱,却始终没有提废立之事。
唐傩是在寻找反击机会,很快就让他找到了。
他的武器是武略策论时的一篇文章,穆云默的文章。
君临城,德彰宫
唐傩正坐在龙椅之上,穆云默静静跪在下面。
唐傩道:平身吧,你的武略策略,朕看了,很有意思,今日武将们都在,你且详细禀报。
穆云默山呼一声:“臣遵旨!”然后他站起来详细解说。
煜唐的军事地缘位置很特殊,北面是好战的蛮族,西面是劫掠成性的赢国,东面是一直对自己虎视耽毗的楚国。煜唐自从把楚中赶走之后,一直奉行的国策就是讨好楚国,避其锋芒。雇佣好战的赢国人,对抗南下的蛮族。
这个策略在开始的时候成效显著,首先避免了和楚国直面对抗,其次把赢国的强大战力收为己用,再次和蛮族有了一拼之力。但是随着时间的发展,弊端却也日益凸显。
首先,赢国军人是作为雇佣军帮助煜唐的,煜唐每年花在赢国雇佣军身上的军费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其次,由于过于依赖赢国雇佣军,导致煜唐本身军事实力的削弱,且雇佣军也是省油的灯,他们烧杀抢掠,因为钱的事情闹个兵变什么的时有发生。
军费的不断增长,拖慢了煜唐发展的步伐,朝廷每年为支付大笔雇佣军军费而忙的焦头烂额,进而逐渐成为一个社会性的问题。
穆云默在这一点上却有不同见解,依靠赢国的雇佣兵固然可以立竿见影增强煜唐军力,却是饮鸠止渴,赢国本来赢弱,借助雇佣兵势力的壮大,赢国政治势力渗透到煜唐的大政之中,现在还只是微萍之末,谁也不知道何时会大风突起。所以改变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强兵。
首先强兵并不是他穆云默的新见,事实上,在刚刚把楚申势力赶出煜唐之时,身为天下兵马大元帅的中成喆就向唐锥提过改革军制,编练新军,以备不测,但是当时楚申的撤离其实是各方妥协的一个结。而楚申的条件,就是煜唐仅仅保留十万人的军队,并且割让煜楚交界的辰水关,一旦煜唐不遵守约定,擅自增设队伍,那么楚申随时可以兵发君临。
其次,煜唐军队内部也是纷争不断,在面对楚申外敌时,煜唐军队内部尚可做到名义上的一致对外,中成喆对煜唐军队也有着独一无二的影响力。但是煜唐军队其实分成三部分,
一部分是中成喆嫡系,这是由中成喆一手调教出来的,必要的时候,弑王杀驾亦无不可,但这部分死忠人数不多,仅仅三万人左右,剩下的是唐傩所能控制的,这部分人数在四万人左右,其中三万人为御林铁卫,只听从唐傩的命令,剩下的一万人虽是听从唐傩命令,但是跟中成喆有千丝万缕的关系,除非是中成喆反叛,否则不会对中成喆下死手。而最后的三万人连同未曾登记在案的十万人在内,构成了煜唐的地方军团,地方军团只有一个东西是一致的,煜唐政权属于唐家,但唐傩死后,王位谁属,只要还是唐家人就好了。
他们对于中成喆,感情十分复杂,一方面,他们敬佩中成喆是反击楚申的大英雄,另一方面又很担心中成喆做大后会影响到唐家的地位,所以虽说是中立,但是地方势力更多是倾向于唐傩的。
一旦煜唐开始编练新军,首先就是要怎么应对楚申的责难,其次,新军编练涉及大量的人员招募与将帅调配,还有物资的准备,需要大量协调中央与地方军团的利益。各中纠葛,非是中成喆不想编练新军,确实是有心无力。
穆云默却提出了一个诡异的解决办法:降低赢国雇佣军的军费,但是把辰水关作为应许之地交给赢国雇佣军,赢国雇佣军虽然刀头舔血,其实也是因为赢国国内土地太过贫瘠,好的耕地又被豪强兼并,才不得已到外国谋取生路,因此辰水关这片官方应许之地对他们的诱惑力是极大的。
利用赢国来夺去辰水关,楚国虽强,却不敢贸然与赢国交恶。而军费降低,则赢国雇佣军便会进行分化,一部分前去辰水关讨新生活,一部分回到国内,一部分变成流寇,劫掠百姓。
但是因为应许之地的诱惑,这部分流寇的数量不会很多。回到国内的赢国雇佣军会加速赢国的内乱,削弱赢国的力量。煜唐给了赢国应许之地,则雇佣军的反抗不会很强大,而且辰水关远离赢国,势力必孤,则要对抗楚申,辰水关的赢国雇佣兵只能与煜唐合作。这就给了煜唐把新军派往边境进行磨练的时间。
这个办法存在的问题有两个,一个是在赢国军队东击辰水关的路上,肯定会对沿路的煜唐百姓造成大规模的劫掠,其二,夺取辰水关之后的赢国军队会否因为利益的因素又与楚申联合,从而打开东向进攻君临城的门户。
针对第一个问题,穆云默不认为是大的问题,在国家大利面前,牺牲些许百姓的利益,只要控制得当,不激起民变,无何不可。第二个问题则严峻很多,利益面前,骨肉尚且相残。若赢国雇佣兵为楚申所用,则煜唐危殆矣。
若要解决第二个问题,则必须做到两点:
其一,和煜唐合作的利益远远大于和楚申合作。
其二,要让赢盈永无和楚申合作的可能。
对于第一点,辰水关这块应许之地百里沃士,两国通衡,对赢盈雇佣军的诱惑不言而喻。
第二点,则需要在夺取辰水关的战争里,造成赢盈和楚申永久的不信任和隔阀。这点虽然困难,但是却并不是做不到。这就是穆云默想出的驱虎食狼之法。
这一策略虽好,却把辰水关变为赢盈的应许之地,以煜唐国土以饲外邦,落人口实。
穆云默一说完,唐傩便严厉申斥穆云默,以通敌的罪名,将穆云默下狱。穆云默为青缨牙将之首,振武将军秦晃难辞其咎,也被抓捕,中成家却分毫未损。
君临城,元帅府。
中成凉坐在池塘边喂锦鲤,锦鲤身上花纹繁复,色彩艳丽,抢食之时,众彩分呈,煞是好看。
中成喆白衣白甲,站在塘边看锦鲤夺食,一时看到出身。
“父亲,咱们像不像这些夺食的锦鲤?为一口食物,打得头破血流。”中成凉淡淡道。
“收手吧,皇帝把穆云默跟秦晃下狱,就是在警告我,若再不停手,下一步就是中成家了。”中成喆看着池中的锦鲤,声音不着喜怒。
“眼看就要成功了,只要在逼皇帝一下,此时收手,怕再难有如此机会了。”中成凉道。
“此时不收手,咱们就没有机会收手了。”中成喆转身离去。
中成凉叹息一声,手中的鱼食尽皆撒入池塘中,一时锦鲤翻滚抢食,十分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