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周四,正好是穆医生出门诊时间,我直接奔向门诊室。站在门外,我的心扑通扑通跳着,急着想要知道手术的结果,又畏惧知道结果。犹犹豫豫在门口磨蹭着。终究鼓起勇气推开门,屋里有不少病患者在看病。
我找了一张圆凳坐下,尽量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穆医生看我一眼,跟我点头打招呼。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作为回应。
等待,一分一秒都是煎熬。不去想那飘忽不定的结果,是不敢想。人是麻木的,又是清醒的。能分明感受到从心底要喷薄而出的泪水。
一直在扛,一直让自己坚持。如《朗读者》里倪萍的《姥姥语录》所说:“自己不倒,啥都能过去;自己倒了,谁也扶不起你。”
放弃,只是一时的解脱,然而从此,心便会承受一世的煎熬,如同遁入漆黑一片的地牢。我宁可拼尽全力去挽救,不给自己和石头留一丝遗憾。
02
每一个抉择都是艰难的,每一次手术都是痛苦的,心在颤栗,回忆亦是折磨。我陷入自己的思维中,无法自拔。忘却了自己身处何地。直到病人散去。
穆医生轻声喊我:“石头妈妈。”
我如触电般从沉醉的“梦”中惊醒。
急不可耐地问:“穆医生,孩子手术怎样?”
穆医生说:“情况比想象得还要严重,囊肿从里面长出来的。囊肿已经很大了。”
不争气的泪水总是动辄来扰乱我,哭泣也是一种排毒或排解的方式吧,我只能如此给自己的懦弱冠上正当的名义。
穆医生接着说:“按说作为医生,我只需要把能看到的囊肿切除就好,结局是残留的囊肿会继续复发。但是出于人道主义精神,这孩子那么小,遭了太多罪了。所以我冒险没有给他直接切除,而是将囊肿一点点撕下来。囊肿就是一个密闭的液囊,里面的我切不到,但随着撕扯能够将内部的拽出,这样的风险就是可能会触碰到血管,一旦大出血,眼睛就废了。很幸运,手术很成功。”
能想象到我听完这段话后内心有多欢呼雀跃吗?接下来穆医生还跟我说了很多很多,可我什么都听不见了。只有欣喜,只有感激,只有历尽艰辛的解脱。
03
住院一周,检查一切正常,我们便出院了。母亲还要收拾很多东西,让我和石头先回家安顿好。持续一周的高强度劳作,再加强大的精神压力,坐上公交,满身疲惫,身体发软,不知不觉抱着石头便睡着了。汽车到达小区门口,我居然恍惚了,不认识了回家的路。错过了下站。还好下一站并不远。
这次手术在天津,石头出院后我便上班了,好歹还要赚钱养家糊口。养一个孩子开销着实不小。我的收入一般,多亏舅舅帮忙,孩子几乎所有的衣服鞋子都是舅舅买的。
舅舅外表看上去比较不容易亲近,我甚至有些怕他。然而对石头他真是好得没话说。衣服鞋子都是名牌,但大多没有标牌,我猜测是他不愿意让我产生心理负担,这样情感上更容易接受。这份用心让我感动。
应该说我与石头虽然经历那么多磨难,终究我们还是很幸运的。
04
出院后照样每周例行检查,一切安然无恙。直到一天,一个不经意的小意外,将生活的小船再一次掀翻于波涛汹涌的浪潮。
石头在家玩扭扭车时意外从车上摔倒,脑袋磕到电视柜的边缘。按说这是件太小的事,孩子摔跤再正常不过。可是这一跤又是那样不同寻常。
一周后石头说眼睛疼。再次带他去医院检查,裂隙灯下,穆医生叹一口气:“虹膜出血了。”再用手摸摸孩子眼睛,眼压很高。
穆医生说:“我先用降眼压的药试试,希望淤血能自行吸收。如若不行,还需要做青光眼的手术。”
平地一声惊雷,我简直要疯了。我一直问苍天,我是有多深的罪孽要承受这一次次灵魂的煎熬。
我一直对鬼神抱有怀疑的态度,为了孩子,我向菩萨跪下,不住地磕响头,那是绝望里的一丝希望。
我怨恨,却无从怨起。我想一睡不醒,却舍不下石头,还有那一份责任。更重要的是,我带他来到这人世,我爱他,岂能一死了之。所以,我依然活着。去与那风霜雪雨正面碰撞。
05
用药一个月,内服的,外用的,各种类型药物都试过一圈,眼压岿然不动,我知道,我们又该进入一场战斗了。
石头在一天天成长,对医院他亦不再如从前那样畏惧。犹记得上一次术前抽血,他在一堆护士的包围中挣扎,哭喊着:“妈妈,我疼。”
这一次,我对石头说:“只要不动,医生轻轻一下就好。你哭闹,医生就不容易抽,那就会很疼。”
石头点头答应。
走进抽血室,一个护士已在做准备工作。她看上去与母亲同龄,微胖。石头看到她就说:“奶奶,你轻轻地好吧?”
护士微笑着说:“好的,奶奶轻轻的,不疼,就像蚊子轻轻叮了你一下。”
石头放心地伸出胳膊。看到石头这样的表现内心既欣慰也酸楚。
一切都是熟门熟路,这一次进手术室是石头自己走进去的。麻醉师是一个高高大大的壮实男人。他拉着石头的手,石头紧跟着他的脚步,我目送他瘦小的背影消失在手术室内的长廊里。
继续着同样的等待,同样的担忧,同样的折磨。
06
手术第二天,纱布可以拆下,石头的眼泪不可控地溢出。医生说:“青光眼是用的激光手术,术后流泪是正常现象。”
我们照例住院一周后出院。可是石头的流泪问题一直没有好转,极度惧怕阳光,早晨天刚蒙蒙亮,石头就会叫嚷着:“妈妈,你把窗帘拉上,我嫌刺眼。”
我看看拉得严严实实的窗帘,内心凉到骨子里。对石头说:“石头,窗帘拉着呢,你稍微适应一下应该就可以了。”
持续一个多月,石头一直在流泪,抽纸用了一包又一包,整个眼眶周围皮早擦没了。每一次都得千叮呤万嘱咐让石头轻一点,把眼泪吸去就好,不能再擦眼睛周围。
07
心痛、无奈,给穆医生住院部打去电话。
穆医生说:“这个真没办法,只能看他自己恢复。”
我问:“那能恢复好吗?大概要多久?”
穆医生答:“这个真不好说,也许一直就这样都可能。慢慢一步步看吧。”
医生都无能为力了我还能怎样呢?
大概两个月后,石头终于不持续流泪了,依然惧怕强光,但好歹在房间里能睁开眼了。
穆医生曾说过:“青光眼不容易治疗,激光打通道不好掌握度,有时候打完的通道可能还会长上。尤其小孩子自我修复能力强。”
所以说,我们的心从来就没踏实过。
那一年过年,带石头回了江苏老家。半夜石头突然哇哇大哭。怎么都哄不好。我轻轻碰下他的眼睛,眼球如石头般硬。
我抱着他手足无措,石头一边嚎哭一边发火,我知道他是太疼了。也明白他的青光眼暂时没能治好,又反复了。我就这样抱着石头一边泣不成声地哄他,一边在自己的痛苦与绝望里沉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