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事总随农时而来,每到一个季节,坐在城市的办公室里,稍闲的功夫,满目都是这个时节农村的场景。天气渐热,五黄六月说到就到,又是一年收获季。
收麦的前奏曲在收割油菜时吹响。长荚的菜籽堆放在雨后耙过碾得光亮的场边,捂上几天,选个好天气打了,秸杆收笼到一堆,准备喂羊或者当柴火。大麦在这节骨眼上稍子发黄,一拃长的麦芒失去水份干挺着,孩童不愿接近它锋利可划破手皮的尖锐。大麦收到尾声,真正的麦收才到临。
现在的收麦比起过去轻松多了,不用再是人人顶着大太阳,黑水汗流,一月四十起早贪黑龙口夺食,只要有几天出太阳的日子,收割机开进田地,一天半晌顺顺畅畅就收拾停当。但许多人开始怀念那些曾经的当时憎恨到咬牙的苦日子,不知是为了那般。
在我有限的农村生活记忆里,三伏天收麦是最大的苦茬活,没有几个人想整价天戴着草帽,窝在热气蒸人的麦巷,劳作到起身腰疼腿麻。人想凉快,麦上面到颗粒饱满要大天气,没得选,要想来年吃得饱,就盼收麦时节晌晌天晴到太阳都是红红艳艳。
赶到搭镰前,金黄麦浪起伏,学校都要放七到十天忙假,村小的老师大都是一头沉,家里急需人手。念书这事远赶不上吃饭重要。学生娃回家也可搭把手,打下手,帮忙送水送饭拿包张口割草喂猪,在零碎活路上显显身手。假也不是白放,收假时还要带上作业一同返校。凉房里念书和炙阳下劳累对孩子其实质都是一种教育。
老师布置的作业不用晚上点灯熬油,白天只需跟在大人屁股后面拾麦穗就能完成。细发的农村人,前面车子装完,拉耙一遍,自家老人孩子弯腰再拾一次,根本没有剩余。路边遗落的,每个过路人都会弯下身子拾走,个别学生眼看完不成任务,从经过的拉麦车上、旁人家麦堆上迅速抽上一把回去凑数,被人发现免不了挨上几句臭骂,但麦子不用还回去。
十斤麦穗交给学校,又转换到炊事员手中换成面,补贴了老师灶,作为奖励,炊事员蒸好几笼糖包,孩子们排队领取,每人两个,甜到心里,也快乐无比。
天要下雨,偶然一阵风,卷着中午饭前碳烟味扑面,楼门厅套里才有微风。闷热预约了天黑前的雨。
雷雨总是不期而至,东北方向三四点钟开始发云,一块一块堆积上涌,没有风,沉闷炙热,摊在场里的麦杆发出爆裂的声响,所有人急匆匆提扛了杈掀扫帚推耙簸箕筛子麻袋口袋,奔向中心战场。拖拉机烟囱喷出黑烟,突突突,没有燃尽的柴油味冲鼻。碌碡和机头一同在松软的麦草上巅簸,如同一只匀速跳跃的狗熊。赶在狂风起黑云里雨滴一片一片落地前碾完一场麦是万分幸运,多数人选择第二天重来一回,翻手活无形中增加了更多体力付出延长了麦收时间,十天半月收不了场。
淋雨连连的收麦天在八三四年就遇上过一次,每天从早到晚雨点涮涮涮打在碧绿树叶上,打得所有人心急似火,性子急些的,披了塑料纸,扣上草帽,夹几条蛇皮袋子,装上剪刀在泥泞地里剪麦穗,扛回来放在热炕上烘干。满地麦子颜色发黑,无论收到场里支起垛的,还是长在地里的,等到太阳出来时候,绿盈盈小苗都露了头。出芽麦面做的面条咬在嘴里,粘不叽叽,磨不塌塌,没有一点粮食味道。
二十多年不从事农耕,还能想起从麻明出门到麦地干到午时回家,冲进凉窑,端起奶奶凉好的大盆红豆清汤,一口气喝去半盆的爽劲。饭到饿时才觉香。
做了几千年贡献的农业终于迎来了现代化和工业反哺,部分人认为农业已不重要,耕田荒废,孰不知农业对国家的战略保障地位从没有动摇过,农耕传家的牌匾仍然被许多人镶嵌入门楼醒目处,昭示后人。略记,为怀念曾经辛苦异常的人力农耕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