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2013年春，新学期开始。

艺术学院最不缺的就是工作室。有老师的工作室，也有学长学姐的工作室。张慕鑫应艾晴学姐之邀，加入了一个大四学长李志的工作室。

四个男生坐在餐厅二楼靠窗的位置，一边吃一边聊着日常。

“你们谁有喜欢的对象了吗？”陆允压低声音，把筷子悄悄放下。搞得像战时地下党之间的秘密接头。

“没渠道啊，女神永远在别班。”王伟哭丧着脸。

“慕鑫，你呢？”戴维难得对别人的事情感兴趣。

“我啊，”张慕鑫往桌子上敲了下筷子，”我有喜欢的女生，但不能告诉你们是谁。”

王伟和陆允立马心领神会，一个扮艾晴，一个学张慕鑫对起话来。

“喂？是慕鑫吗?”

“啊，是我，艾晴学姐有什么事吗？”

“大我一届的李学长办了一个第七工作室，你有兴趣加入吗？”

“就是那种课下去指定教室做活动的那种工作室吗?”

“是啊，你有兴趣吗？”

“学姐也是成员，对吧?”

“是啊。”

“我考虑下，晚上回你。”学张慕鑫的陆允作挂断手机的样子，然后狂笑，”老子终于有机会了！”

“最后的狂笑演到了骨子里。”戴维评价。

你妹啊，我才进入工作室两个半月，这玩笑都开了75遍了你们!张慕鑫别过头，慢慢吐出一口气，看着教学楼前装饰性的大飞机模型。

我们学着坑蒙拐骗，我们学着表里不一，我们学着世故圆滑。我们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因为我们学得越来越多。可是自己的青春理想是不会变的，因为每个人的青春都不一样，谁都学不来。或许是一个梦，或许是一个人。

王伟看到陆允趁张慕鑫别过头的功夫捞了他餐盘里一块炸鸡，自己也顺势一筷子。

07

想不出好的设计创意，张慕鑫就在宿舍里来回踱步子。宿舍顶上两个风扇将头发一会儿前吹，一会儿后吹，反而错落有致。

“这是宣传册文案吗？”张慕鑫瞥见戴维的笔记本上的WPS上的字。

“啊，差不多吧。”戴维手还在码字，”接的单子，企业网站上的产品介绍，小公司。”

张慕鑫俯下身子，”这文案写得真棒。”

戴维眼睛没离开屏幕，收下了他的恭维，”还行吧，我擅长写小说。生计所迫，只能接文案的单子赚点零花。”

“你接单的创意网站和我的是一家。你的ID是什么?”张慕鑫看到了戴维缩小窗口的内容。

“Davy。”戴维估计是码完了，往后一仰，伸了个懒腰，”你呢？”

“五行缺金。”张慕鑫，”毕竟我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好难听，我给你起个好听的。”戴维说。

“要是你起得好，我付你文案费。”

“一寸光阴一寸金，三寸光阴张慕鑫。新ID，三寸光阴，拿钱吧。”戴维转身伸手，”创意起名，每字至少20，统共80块。支持支付宝转账。”

“嘿嘿，文案收费可是千字100块，我待会转你四毛钱。”张慕鑫卖弄小聪明。

“剥削劳动力这点，你可一点没变。”

张慕鑫纳闷，什么一点没变？咱不才认识了半年吗？

08

四月末。

四个男生趁周末打车去F大看艺术展。G大比F大小很多，四个男生就跟乡下人进城一样，大开眼界。这才是大学啊，G大完全就是个小学嘛。四个人问路(以搭讪为主)一个多小时(时间都用在搭讪上了！)，终于进了展览会场。

四个人在一张海报前停住了。

王伟和陆允拿出手机拍个不停，甚至还要来张吐舌合影，张慕鑫在一旁不耐烦了，”走吧，这幅一般，我能做到更好。”

戴维在一旁补刀，”这是同行相轻吗?”

张慕鑫一侧首，避免再看那海报哪怕一眼。

当天下午男生们就回来了，然后食堂三楼吃了顿麻辣烫去上晚自习了。

包工班下了晚自习，四个男生追闹着，出了教学楼，灯光昏暗，王伟最后一阶台阶还拌了一脚。三个男生笑出声来，王伟掩饰尴尬，指着教学楼前的那架破旧飞机模型，”你们知道这飞机的型号吗?”

“这个型号的飞机我在莱昂纳多的电影里见过。”戴维说，”电影的名字我忘记了。”

“这飞机的原型是霍华德休斯的H-1，休斯用它创下了当时的速度记录。”说话的是张慕鑫。他的死鱼眼更加无神，几天没打理头发，刘海垂下，盖住了半只眼睛里的血丝。

“什么电影来着?”

“我没看过。但是我知道他。霍华德休斯，企业家，飞行员，导演，演员，美国第一个亿万富翁，这些都是他的标签。他敢于创新，勇敢无畏，是个真正的英雄。”张慕鑫越过围栏，用手摸着模型，看着锈迹斑斑的机翼在月光下清寒。“还是钢铁侠托尼的原型。”

“快出来！”陆允说。

“这飞机摸不得，出来！”王伟也催道。

“你们知道这飞机是哪里来的吗？”张慕鑫怕原本啥事没有，这俩货吵吵嚷嚷把保安引来，所以不情愿地翻出来了。

“听说是很久以前一个学长毕业之前捐给学校的。”戴维说，然后他作为一个写手，拼命脑补张慕鑫要说什么。

“不是学长，是学爸。”张慕鑫一拍离他最近的王伟的肩膀，“走吧，回寝室，边走边说。”

“那人是我的父亲，1991届G大毕业生，在毕业之前，靠着设计狠狠赚了一笔，你不知道我爸当年多风骚，绝对的校园风云人物。还靠这个娶了我妈。”张慕鑫说，“后来我一直想成为像他那样的人，在学院里就功成名就。”

可是张慕鑫心里比谁都清楚，他可能永远都无法超越自己的父亲。他的父亲可不只是个平面设计师，甚至在产品研发上都颇有造诣。

他从来不敢忘记，自己要超越父亲。他转过身，倒着走，又望一眼那架飞机。

“他是我们学长，又是你的学爸，论辈份，我们就是你的学叔啊！”王伟一脸亢奋。

张慕鑫一个趔趄。

“你爸尊姓大名?”戴维扶住他，问。

“张彬森，白天的那张海报上署着他的名字。”张慕鑫喉咙动了动，加了一句，”他一直不看好我。”

“你爸不会是五行缺木吧。”戴维捂脸。

“还真是。”张慕鑫跟着捂脸。

等了一晚上的风终究还是来了，吹拂湖边杂草，像是吹皱了月光。

一路说说笑笑，很快回到了寝室。张慕鑫也受够了王伟和陆允一口一个大侄子，赶紧宣布他的想法。”我要自己成立一个工作室，你们谁要参加?”

因为是理科生出身，所以三个男生早就报班学了PS，可现在水平也就是能操作而已。张慕鑫觉得再练也就这样，不如把这仨拉进工作室，早早接单实践一下。

就这样，张慕鑫的设计工作室成立了，由四个学理的工科男。

“那好，现在给咱的工作室想个名字吧。”张慕鑫说，”戴维你想个。”

“青阳，青春，阳光。”戴维盯着张慕鑫的眼睛，连想都没想，”青阳工作室。”

戴维捉到了张慕鑫眼里一闪而过的惊慌。

“不，这名字不好，”张慕鑫支支吾吾，情绪像是卡在嗓子里，”不不不，不是不好，是我突然想到一个。”

“说来听听。”戴维开学第一天就知道张慕鑫是青阳杂志社主编，戴维想知道青阳对张慕鑫而言，代表什么，过去的高中岁月里，青阳占几斤几两。

“唔，叫……”张慕鑫压根没想到什么名字，他只是因为这个青阳感受到了一瞬间的心累。一件以为自己会忘记的事又在脑海中半浮半沉不肯离去，张慕鑫永远都不想再和青阳扯上关系。

“呀哈工作室。”张慕鑫憋了半天，像捕不到狮子的老猎人拿了只小兔子向老婆孩子交代。”呀哈工作室！别人看到咱的创意，下意识表现出讶异。”

戴维嘴角微微抽搐，这是什么鬼名字，为了避开这个青阳，你也真是够拼了。

张慕鑫特意做了个”哇”的惊讶表情，来为自己起这名字不孬做佐证。戴维苦笑，当年怎么信了这逗比的鬼话？有些事情会嵌进有些岁月。有些岁月本以为会被忘记，但有些嵌进有些事情的人，会提醒岁月，有些情感不会忘却。

“戴维，你是济南人吗?”张慕鑫问。

戴维摇摇头，“不，我家在一座海滨城市，比这济南凉快多了。”

“咱们工作室还需要一些人，我们要拉人。”王伟提议。

“招人这事我们得有绅士风度。”陆允一本正经脸。

“怎么讲?”

“美女……哦不，女士优先。”陆允换上”我本正经”脸。

09

“喂，是林凡吗?”

周四专业课，林凡正在教室里画画，接到了张慕鑫的电话。教室里有很多的人，林凡不好意思打扰大家画画，便撤出了教室。等林凡出了教室的门，低头发现张慕鑫挂断了，一抬头又看到了张慕鑫。

“好久不见了。”林凡说。

新学期开始，张慕鑫就以忙工作室为由，退出了宣传部。两人在不同的学院，联系也少了。

“啊，好久不见。”张慕鑫说，瞄了一眼教室里林凡的同学，”你进工作室了吗？”

“没，还没。”林凡语气带着试探。

“听说，这里有美女和画师，对吗？”张慕鑫盯着林凡的眼睛，”请问这里有吗？”

林凡笑了，低头摆弄自己的头发，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羞红的脸。

“加入我们吗？”张慕鑫问。

“好啊。”声音很细，像是耳边情话。

“行，画师我找到了，现在要去找美女了。”转身离开的张慕鑫因为这句话，被林凡送了一脚。

“喂，李志学长吗?对，我是林凡。”林凡语气轻快，”不好意思，我还是觉得张慕鑫的工作室更适合我。”

春天只剩尾巴，济南的蝉开始聒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