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月亮分外地圆。

大地被月光照的白的瘆人。狗子跪在地上狠狠地磕了三个响头，磕完之后又对着旁边的一个坟接着磕。一旁的二妞也跟着一起磕头，二人磕完头都还跪着。

二人没有烧纸钱，也不敢摆贡品，只是悄悄地和坟里的人说着话。

“娘，我没有被饿死，我活下来了。您放心吧，我一定好好地活下去。”狗子看着低矮的坟，小声地说。

“娘，我，我，我以后就跟着狗子了。我会好好地活下去的。”二妞对着另一座坟说着。

狗子也对着二妞娘的坟说，“婶婶，以后二妞就交给我了，我们都会好好活下去的。”

说完，狗子抹了下眼泪，抬头看天亮亮的，头顶的月亮像是个大窟窿，旁边一颗星星都没有，挂在树梢上。狗子又四处看了看，没看见有人，就起身拉着二妞的手，沿着小路离开了。

两座小坟，埋着俩人的娘，在空旷的大地上，就像一双浑浊的眼睛。像是要把这世界用力地看清楚，最终，也只得无奈地化为一声叹息，从这个满目疮痍的世界消散。

村正的死终于还是事发了。

本来每月的十五，村正都会去县城报备，禀告一下村里还有几户人家，今年能收上来多少钱粮，有没有发现流寇之类的。可直到廿日，村正也没有在衙门露过面。于是县令一声令下，两个捕头就风风火火地来到了村里。

村正的尸体早就发臭了，光秃秃的身体躺在被子里，被这个世界抛弃了。狗子当初留了个心眼，没有动尸体一下，只是把二妞她娘给拉出来了。俩捕快很快得出了结论，村正被人仇杀了。没见着脖子上那明显的刀痕么，头都要割掉了。

出了人命，捕快很快聚集了村子里的人。

全村十几户人家，此刻聚集起来的也就二十几个人，像狗子和二妞这样的，根本算不上人口。

众人一个个面黄肌瘦的，有几个甚至一副随时就要死掉的模样。狗子和二妞这几天虽然有吃的，但长期地营养不良，短期之内也还是满脸菜色。

何况对于两个小孩子，本就没什么人注意。最终，捕快确定杀人凶手就是全场那个手抖的最厉害的的老头七爷。

死了人，总是要有交代的，不查出来凶手，捕快回去是要挨板子的。七爷反正看上去就要死了，而且长得还挺像告示上画的惯匪胡老八，他不是凶手谁是凶手。七爷的人头换来俩人的屁股安好，甚至回去还能领赏。

俩捕快一合计，觉得这门生意有的做，于是兴冲冲地给七爷安上了罪名，就要过来把七爷绑了。七爷听到捕快说他是凶手之后，手抖得更厉害了了么。这是要反抗啊，俩捕快觉得生命受到了威胁，于是其中那个瘦子手起刀落，对着七爷的胸口就是一刀。

可怜的七爷绝望地抬了抬手，想要指着俩捕快，可终究是只抬了一半，就倒在了地上。鲜血从七爷的胸口流出来，可七爷瘦骨嶙峋地身子里血太少了，大地还没来得及被染红，七爷的血就停止了。

众人一阵惊呼，乱作一团，有的想逃跑，胆小的直接吓尿了裤子，瘫倒在地上。

捕快很快控制住了场面。“这老头是盗匪胡老八，前几日流窜到此地，杀害了村正。今日我们二人就地正法了此療，还当地百姓一个太平。”瘦子对着众人朗声说道。

而胖子则对着场上仅有的另一个老头说道:“以后，你就是这里的村正。赶快安排人把尸体处理掉，在天黑之前，把粮食都运到县衙!违者，杀!”

吓的老头一哆嗦。“这，这是不是太仓促了？这也不合规矩啊。”

“你不同意?”胖子吃惊地看着老头。

“不是，大老爷啊，这村正任命要县令同意的，您能做的了主?”老头颤巍巍地，好像随时都要跌倒。

瘦子一听老头拿县令压他，啥也不说，举起手中沾着血的刀，对着老头就是一刀。“我看你就是胡老八的同伙!”

“你，你来当村正!”胖子指着一个哆哆嗦嗦的小伙子，这人是村里唯一一个还能站着说话的男人，叫马三。狗子还太小，不算男人。

“我?”马三指着自己，问道。

“你也有异议?”瘦子瞪大了眼睛。

“不，没有，没有!”马三立刻哈着腰说道，“我就是村正，我这就去安排。”

“嗯。”胖子满意地点点头。

狗子和二妞混在人群里，大气都不敢出。狗子还好，那天也是见过俩壮汉的，二妞则吓的浑身哆嗦，缩在狗子身后。

“你。”瘦子指着狗子。

“我?”狗子冷不丁地瞧见瘦子指着他，打了个冷颤，恐惧地咽了一口唾沫。

“你去运粮。”瘦子说道，“还有你，你，你。”捕快随意地指着人，“你们都去!”

马三领着大家去了村正的家里，众人盯着眼前的粮仓，一个个都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这么多粮食，啥时候能吃完啊。众人都是饥一顿，半饱一顿的，眼睛都扎进粮垛里，抠不出来了。

“大老爷，我们，能不能。”过了半晌，马三咽了口唾沫，对着胖子说道。

“怎么了？”瘦子不悦道。

“好叫大老爷知道，小的们好久没吃饱饭了，能不能叫大家吃点饭啊，这样也好有力气运粮食啊。”马三低头哈腰地说。

“这个。”胖子考虑了一下，觉得自己也有点饿，“嗯，可以。我们也不是不近人情地人，就拿这里的粮食吧，吃饱之后，给我好好干活，谁要是偷懒，小心我手里的刀子不长眼!”

“不敢，不敢。”马三低眉顺眼地说。

很快，马三安排几个妇人做起了饭。

众人许久没有吃过饱饭了，这一次，无一不吃的撑了，就这样，众人还是抢着往碗里捞吃的。狗子和二妞虽然最近有饭吃，还是贪婪地不敢浪费一滴粮食。

“妈的，一群饿死鬼!”瘦子看着眼前的人，说道。“大哥，这次，咱发了啊!啧啧，这些粮食运到城里，可是能卖不少钱啊？”

胖子闻言在瘦子脑袋上敲了一下，“狗屁!大头是要给县令的，我们拿些小钱。”

瘦子不满地说道:“咱为什么不自己来，狗日的县令经常克扣我们俸禄，我们凭什么还要孝敬他?”

“你傻啊!我们俩拉来这么多粮食，大家虽然嘴上不说什么，但背地里红眼的肯定多，拉上县令，我们这便有了靠山，而且在县令眼前露了脸，以后的机会多的是。这县令毕竟是你我上司，咱怎么着都要好好供着。”

“唉，便宜县令那王八蛋了。”瘦子知道胖子说的有道理，但自己辛苦半天，好处却都是县令的。更何况当初县令实在是找不着人，才叫自己这俩人过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瘦子越想越生气。

“吃饱了滚去搬粮食!”瘦子一脚踢开蹲在地上的狗子。

狗子吓的赶紧跑过去干活，这俩人那是说杀人就杀人啊。

众人在捕快的压迫和马三的组织下，很快把粮食搬得差不多了，还剩下半个粮仓，实在是装不下了。这才一个个的推着小车，往县城赶去。至于那些发臭的尸体，则被埋起来了。

终于在天黑之前进了城。

县令大大地嘉奖了俩捕快，口头表扬了二人，并让其余捕快好好学习。又高度表扬了狗子他们村的孝敬行为，当场委任马三为村正。

看着满满十来车的粮食，县令那是乐开了花，在这个世道，粮食可是与银子对等的。不过县令觉得自己大小是个官，要心系百姓，当场表示其中一辆由马三拉回去。粮食金贵啊，可不能让老百姓饿坏肚子。

马三等人兴高采烈地跪谢县令，哭的一鼻子一脸的。这兵荒马乱的，有个一心为民的县令还不赶紧烧香拜佛，众人把头磕哭天抢地的，这才在县令的大笑中离去。

十几个人才出了城门，就见前面路中间一人。狗子抬眼一瞧，正是那个瘦捕快。

马三赶紧哈巴着腰，“官人，可是有什么吩咐?”

“马三啊，我和我哥哥叫你当上了村正，你是不是该表示表示啊？”瘦子拿眼乜着马三。

马三哪还能不明白啊，“是，是，多谢二位官人。要不，要不?”马三要不半天，也想不起来自己有啥东西能孝敬的。“要不，明年秋收，我给您留两成?”

“哼!”瘦子冷哼一声，狠狠地抬脚踢了一下车子。

马三这一看，顿时明白了。“大老爷，这车您受累拿走?”

瘦子显然瞧不上这一车的粮食，悠悠地说道:“那个粮仓，可还是剩了一半啊。”

马三心里咯噔一下，这哪行啊，那些粮食够吃半年了，要是真给了，这往后吃什么去啊。可不给的话，那瘦子腰里挎着的刀可是杀过人的。马三心里在计较着，眼睛却一直盯着瘦子看，眼瞅着这瘦子就要发火，马三赶紧开口，“行，我明天就给您送过来。”心里想着，我留一半还不行么？

却听那瘦子说道:“我可提醒你，明天我要六车粮食，少一袋，我要你命!”

马三腿一听腿发软，这不是要我命嘛，装了六车，还能剩两袋就不错了。唉，眉头皱在一起，马三心里直骂娘，这县令好歹还在乎吃相，这瘦子才是绝啊。

瘦子见马三犹豫，气的把刀拔出来，月光下的刀泛着银光，闪地众人一阵清冷。

“别，别，大老爷，明天就给您送来，保证一袋不少。”马三小心翼翼地看着刀，感觉魂儿都提到嗓子眼里了。

“哼!”瘦子见他识相，收起了威胁。

“要不这辆车您也受累拉走?”马三见瘦子收起了刀，谄媚地说道。

“嗯，你小子，还挺会来事儿。”瘦子见马三上道，满意地点头，“爷爷我也不是把事情做绝的人，这辆车，你拉走，算我赏你的。以后，你们村的粮食，我要三成。”

“是，是，谢谢爷。”马三弓着身子，目送着瘦子离开。见瘦子走远了，这才转过身狠狠地吐了口唾沫，“这孙子，是真孙子啊!”

狗子一直在看着，此刻也看着瘦子离开的背影，心里突然觉得，那俩大汉已经很厉害了，这当官的，似乎更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