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妈打来电话,说我三舅过世了。一个多月前我大姨去世了,母亲说她哥也没有了,姐也没有了,甚是悲凉。
关于三舅给我留下的记忆,是三舅妈五十多岁的时候,由于雨天在自家门口摔了一跤,不久后便去世了,这事儿有二十几年了。从此三舅自己带着几个孩子生计。三舅是个很要强的人,能说会道,见地不同。赶着木头的毛驴车来我家,在我记忆中多数的时候是为了借钱,每次我父亲都会给他筹措一些回去,有的钱借的年头长了,父亲就不要了。他知道三舅都是为了孩子才借的钱,为了供他的大儿子——双林。双林是三舅家的大表哥,给我的印象还是眼睛上面铺着一层厚厚的头帘,怪怪的。有一年夏天他来我家,饿着肚子。小的时候家里没有冰箱,炖的豆腐酸了,双林就着一大碗米饭把剩的半盘子酸豆腐吃了,吃得很香。母亲多年来拿这件事教育我们多次!
三舅说过一句话:在城里一个月挣18块钱都不回农村种地!他冬天拣牛粪当柴和,艰难的维持着生活。还算苍天有眼,双林考上了一所中专,当时的中专是分配工作的,后来分到了老家附近的金矿上班。单位不景气,三舅给他找了个农村姑娘结婚了。一直到了前些年,双林的同学找到了他,带他去了海南。结果真的应了“人挪活,树挪死”,去了之后竟然风声水起,在海南买了房买了车把老家的媳妇儿孩子都接去了,又生了个土生土长的海南小闺女二胎。
五年前过年我回姥姥家,见到了这位一直在亲戚里口口相传的双林表哥,在三舅家吃了顿涮羊肉,他也是过年回老家看望老父亲。那一面竟成了我与三舅的最后一面。三舅的二儿子二林前些年因为捣鼓古董,被铁路警察揖拿了,正准备移交通辽。当时托亲戚找到我,歪打正着我还真给解救了出来。但是后来我听说二林对我三舅不尽孝道,就不再与他联系了。三舅还有俩闺女,我印象中都是模糊不清的。
我妈总说一句话:好儿不用多,一个顶十个。这世界有多少悲凉的生老病死,悲欢离合。这世界上有那么多人,都曾经在自己飞扬的青春年华里潇洒走过,然每个人的结局都未可知。生而为人,不妄恣去评判什么,只是陈述人世间的一种悲怆与苍凉。曾经以纲常论对错,如今随着年龄的增长、岁月的洗礼,有种拨开云雾见青天的认知,亲人之间无谓对错,只在乎彼此的长长久久。
母亲闲时边回忆光阴边唠叨往事。比如她当年跟父亲相亲,就是三舅带她去的,是他三哥给她拍板说父亲这个退役军人能养活一家人,这个人可靠。光阴岁月印证了三舅识人老辣,之后他在生活中遇到困难,他这个妹夫都是鼎力相助的。农村人想收入几个钱是非常不容易,要付出的辛苦也是数不尽称不完的。我记忆中小时候暑期起早跟父亲去赶集卖大米,5毛9一斤,这个单价我记得十分清楚。还有我家的特产打瓜,我与父亲赶着骡子车去大姨家的二表姐家卖掉的,那个地方叫小五家。那是我记忆中最远的路程,炎炎夏日,我和父亲一言不发的坐在硬梆梆的木板车上,单程赶车就要三个小时。后来我上学了坐大客车,更加体会到了当年我与父亲的卖瓜路有多么遥远。一袋瓜大价十元,一车瓜也就卖百十来块钱。就是这样攒下来的钱,当亲戚家有需要的时候,父母总是毫不吝啬的慷慨解囊,帮助亲戚渡过难关。
我妈电话里跟我说,她去料理三舅的后事,有一个女的问她:这么大岁数还随礼?你还有钱吗?我妈非常气愤,当场亮出了有个老闺女在秦皇岛。人老人老了就像个孩子,容易满足也十分惹人心疼。
我的姥姥家姓曲,叫曲家湾,是大户人家。小的时候由于我跟姐姐们多差了几岁,她们去姥家总是不带我。一旦带着我,那心情跟过年似的高兴。曲家湾给我的记忆:老舅家和四舅家挨着,然后是双芹大哥家,后面不记得了。坎儿下还是个精神不正常的女人,傻兮兮的。然而当今社会研究表明:精神病患者的幸福指数是最高的。我依稀记得那个女人傻笑的样子,其实她并不是真的傻,年少的我当时就是这么认为的。
记忆中的姥姥,是瘫痪在炕上的,屋子里一股臭味儿,我一去,姥姥就喊我给我绿豆糕或是饼干吃,我妈就会在她旁边大声说:她嫌脏,她不要。是的,仿佛那个屋子里的食物都被混进了空气的味道——臭哄的,让人难以下咽。我妈说生我的时候,姥姥72岁,裹着小脚在灶坑做饭伺候我妈月子。姥属猪我也属猪。
大舅给我留下的印象是有一年冬天,我放学回家,看见大门外有个老头儿,我吓得赶紧回到家告诉我妈:门口有个老要饭儿,我妈看见大舅后赶紧捂住我的嘴,那是大舅最后一次来我家。记忆中二舅脾气最好,眉心有颗大痦子。姥姥家总有回忆不尽的往事与别样的乡愁。老舅见着我们总会咬我们几口,那是疼爱我们的表达方式。还有小玲姐,也是自打她嫁人我再也没见过,长得那叫漂亮。长春大哥在我的心中是明星一样的存在,男神妥妥的。四舅家的俩表哥,朴实善良的农村少年。我三姐,从小就是心灵手巧的存在。年轮像河里的水车不停的转动,转着转着就到了冬天,水干了,风车不转动了。
我们都在匆匆向前,却很少回首往事。嗅一嗅那个年月空气中掺着羊粪味儿的村庄,光着脚踩在农村路上的孩提时代,袅袅炊烟缭绕在村子里的朦胧回忆,说不完诉不尽的乡村生活。
三舅穷极一生供孩子念书长出息,他没去过海南。也没能跟情投意合的后老伴儿在一起。人生如逆旅,众生皆是行人。人生何似,竟如此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