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快开始了,各位不妨进去坐。”严以诺一副热情招呼来宾的架势。
工厂门口搭了篷子,摆开二十几桌酒席,请来的除了本地官员乡绅,还有自上海来的贵客。这位严先生的面子不小,就连大名鼎鼎青帮的杜老板也有花篮送来,于是一众人等愈发对他刮目相看。
蒋毓如落在后头,见前面客人三三两两入了席,习惯性向女眷那边桌子看过去,却并没有空下位子,女人们带着各种神色也看向她。“陈夫人这边坐。”男人的声音响起。
主席上还有两个空档,左边是本地教堂的曹神父,右边是上海工部局的一位理事。严以诺笑吟吟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众目睽睽之下,她不可能退缩,索性也同样含笑,施施然落座。
身后有细碎的声音,刻意压低又刻意让她可以听得见。她挺直了腰,将全部脑力用在如何与左右宾客周旋,在她有限的见识范围内。
好在西人有所谓“尊重女士”一说,曹神父、冯理事两个洋人都还好应付,反倒是身边的这位严先生太过殷勤周到,令她浑身不自在。她哪里知道,殷勤周到是严以诺几十年的习惯,生意场上对谁都是如此,有利可图的前提下,他无所谓做小伏低。
剪彩,致辞……其实都只是一个过程。不过亲见工厂大门挂上“汇新纱厂”的牌匾,她心里还是诸多滋味不好言说的。
典礼结束,严以诺一一送走客人,手下溜过来附在耳边:“严先生,陈夫人还在。”
“陈夫人是股东,她想待到几时,你管不了。对了,这话你也吩咐下去,今后也是如此。”
他没有进去,站在厂房门口看见女人的背影。她一排一排抚摸那些崭新的机器,再出来时,发现他还守在门外,想解释些什么,他却只是摇了摇头,仿佛一切了然。
“我送陈夫人回去。”
天色确已不早,工厂在城郊,此时再叫车怕也是难。她点点头,又道:“严先生知道我娘家姓蒋的。”
“那么,我送蒋女士回去。”
然而天公不作美,上车没多久,就淅淅沥沥开始落雨。接着雷声轰鸣,电光撕开天空,雨势越来越大。
两人一前一后坐在车上,严以诺习惯使然,不会让车内气氛太过安静,便自顾自讲起时下上海流行什么布料,他准备仿制什么花样,下一批的货联系了哪些买家,有朋友又介绍了汉口、重庆的客商等等,都是公事,他聊得坦然,想她也不至尴尬。
男人的世界就是这样大,从前陈佐千只说出门谈生意,妇道人家没有必要知道到底何谓“生意”,如今倒是零零碎碎从一个外人那里了解了些许。只是她已不再满足于这些零零碎碎,“方便的话,下次见客户,我也想参加。还有,我还想去码头看看。”
“这有何难?蒋女士果然是要做女陶朱了。”
“都是不得已而为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