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临汾十天了,爸爸还在重症监护室。
每次ct才能见到父亲,我们每天等候在地下室宽敞的等候区里仔细分辨管理员的每一声传唤。
管理员一天好像三岗,监护室的电话打过来,这边就会想起清脆的铃铃铃,这种声音不分白天黑夜,不分早晨中午,紧接着就是管理员接电话的声音,边接边记,电话挂电话就会响起管理员浑厚的嗓音“xxx家属,交三千,xxx家属交五千。”这种催缴费的声音通常会在早晨一上班那一阵子响起一,被叫到家属会在第一时间回应,然后紧张地去执行任务。紧接着就是“xxx家属,三楼见大夫,xxx家属三楼见大夫……”重症监护室在三楼,连接地下室和三楼的电梯通常在这个时间最忙,家属们怀着紧张而焦虑有带点激动的心情,匆忙奔走在被灯光照的通明的地下室和三楼宽大洁净又明亮的走廊里,各家想着各家的心事,几乎没有人交流相互的病情。
三楼重症监护室外在早上九点左右是最热闹的,家属们三三两两等待着大夫的接见,总希望从大夫那里听到一点点好的休息。每个人等待的时间不同,脸上的表情也不同,有焦急的,有无奈的,有疲惫的,有满心期待的,还有的拿着手机低着头沉默着,看不出表情。当那个小玻璃窗上出现各家的主治大夫时候,人们争着往前拥一下,大夫在窗户口叫“27床家属”27床家属马上疾步上前,趴在小窗台上把头凑过去 通过小窗口尽力与大夫近距离接触,先听大夫汇报患者一天来的情况,然后自己询问心中的疑惑,有些大夫有耐心会给解答,对于一些无法解答的问题,大夫会直接开口“19床家属”,在19床家属疾步上前的同时,27床的家属会面带失望地退出主阵地,默默地返回地下室。
每日重症监护室外总有几个女人带着哭腔找家人诉说,或者默默坐在窗台上抹眼泪。走廊高大的玻璃窗外阳光正好,也有一片景色,但似乎没有人看外面,家人的病情直接影响到每个陪护家属。见大夫后人们或无奈或失望或悲伤,大夫们见惯了生死,也便好像不在意家属的情绪,生死在天,富贵由命,医生不是救世主,也管不了那么多。
回到地下室继续等待。十点以后通常是“xxx家属,给患者送米汤,只要汤不要米。xxx家属给患者送六块冰,三条毛巾。”家属们如同接到圣旨一般虔诚,匆忙去置办相关内容。
中午一般情况下事不多,但也经常会响起电话铃声,随后会响起管理员的安排。
下午电话多,管理员的任务不断“xxx家属,买一袋护垫一袋普通湿巾一袋酒精湿巾一瓶漱口水送过来………”但凡在重症监护室的患者家属,一天得买一全套送过来。然后就是“护士拿着家属花名表,一个一个核实姓名,核实核酸检测报告,测量温度。”在这个档口管理员顺便会招呼人们把营养液的款通过扫描付清,父亲一天的营养液是752元,连续七天。我和弟弟妹妹戏称这到饭店包席也够了。
晚上“xxx家属,去三楼签字,xxx家属送冰,xxx家属去见医生”这样的声音一直可以持续到凌晨二点多。
然后凌晨四点多又一个来回,我们在陪护区住了十天,有两天在凌晨五点半往三楼送冰块。每天这样,十天来已经习惯了电话铃和管理员的声音了,一阵子不响还觉得奇怪。
好多陪护家属怕遗漏每一个信息,连上厕所也得和管理员请假,请管理员叫不到时候打电话,生怕由于自己的一时疏漏影响的患者的生命。
十天,我慢熟,竟然和前后椅子的两家都认识了。前面是一对年轻的姐弟两,姐姐刚刚大学毕业,弟弟大四,正在准备论文答辩。他们的妈妈才四十五岁,比我大三岁,得了癫痫,家里没人,妈妈自己抽搐了一个晚上,等人发现送医院时候癫痫已经严重了。他们和我们一起来的,姐弟俩每天也是和我们一起去等大夫,去缴费,去买东西。我看见两个孩子特别心疼,小小年纪就要承担如此沉重的事情,虽然他的妈妈没有生命危险,但也是无法见面。我想起04年母亲病重,父亲和弟弟带她去太原看病的情景,弟弟那时候上大四,一脸的青涩,一脸的难过,一脸的着急。母亲的病已经无药可救,最好只好打道回府,回来家里等待着她耗尽最后的一口气,在那年的中秋节去世。那时候我刚刚生了老大,孩子四个月的时候母亲与世长辞,悲伤过后,我便承担起来家庭重担,十几年来,弟弟妹妹上学,弟弟娶媳妇,妹妹出嫁,买房,爸爸盖新房等大大小小的事情都由我张罗,虽然弟弟也可以独挡一面,但总觉得弟弟还小,自己把自己当成了扶弟魔。如果母亲在世,这些事情母亲都可以处理好,然而母亲撒手人寰,我们只能在艰难中成长。
我后面这家姐弟四人陪着他们的老母亲,他母亲68岁,脑梗,也在重症监护室里呆了十来天,大夫一天给他们希望,说有可能醒过来,间或一天又无比深重地对他们说没有好转,言外之意就是可以准备后事了,姐弟几日经常崩溃到哭,姐姐说再这样下去会发疯。
我们何尝不是在发疯的路上呢,昨天去孝义正骨,妹妹也过来,本来计划今天转普通病房,结果大夫还在观察。很无奈!好在每天下午红红过来接我去放风,我才能从这暗无天日的地下室走到临汾到炎炎烈日之中,饱受夏日的青睐。我们一起去看麦田,看公园,和朋友吃一份米线,逛一逛街。时间不长,但足矣让我从灰暗中走出来。
父亲生病整整一个月了。
我们尽力给他最好的治疗,不管后事如何,我们只能做到问心无愧。
3点了,等候区的管理员终于睡觉了,可是外面还有两个人在说话,我在窄窄的椅子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耳听着鼾声四起,耳听着谈话声或高或低,耳听着电扇曾曾曾地转着,而我却热的睡不着。临汾天气比忻州高四五度,我不适应这种热,尤其是入睡时候,睁着眼看着黑洞洞的天花板和一道道白色的灯。
对面的超市二十四小时营业,这个点上灯亮着,门朝里锁了,营业员躺在地中间临时摆放的床上睡着了,这是独家生意,有琳琅满目的商品,有早餐午餐晚餐,隔壁还有冰袋护理垫……
上火了,一晚上喝了四杯水,睡不着就有尿意,厕所在一楼。自己起来穿好鞋,撕一块卫生纸,带上手机出门。左拐到步行梯,连续“嗯嗯”喊几声,楼梯间的声控灯忽闪着了,拐五个弯就到了一楼的大走廊,半夜空无一人,但四周灯亮着,广播中甜蜜的女声还在轻柔地滚动播放就诊指南。厕所的门吱吱扭扭,我从来不用劲闭门,怕反弹回来的怪声音在夜间会被无限放大。
上完厕所再穿过空寂的楼梯间呼着声控灯回到地下室。一出楼梯间就听到地下室外面睡着的人们打着粗粗的呼噜,心便安稳了。回到等候区,脚汗酸臭味扑面而来,打鼾声依然起伏,撑开床单躺下。有蚊子飞过亮着的屏幕,用手挥一挥,继续码字。
明天父亲可能就能转普通病房,我却要回忻州,这段时间空睡这地下室的各种场景和噪音妹妹估计无法体会了,让她陪护父亲吧,希望这是在临汾陪护睡地下室的最后一夜,希望明天早上起来大夫说可以转病房了,大夫顺便告诉我们父亲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