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的院子很大,跑到大门口要好一会儿,即使是使劲跑,呼呼带风的那种。
先跑到西厢房拿一盆玉米粒加点高粱米,洒在院子里,金黄的一片。敲敲盆,四面八方的鸡撒丫子张着翅膀就飞来了,你争我抢低头啄米咚咚有声。
再用麸子加水剁上些青草和成一大盆鹅食,那群大白鹅昂着头挺着胸脯子踱步过来,嘎嘎叫着。把腚往后抻着,伸长了脖子咂着食,又转过脖子在一旁的瓦缸里咂几口水,顺带洗洗它的大扁头。
把萝卜和青草扔到兔圈里,小兔子们都躲到了洞里,只留下一点点耳朵上的白色绒毛隐约可见。矮身在短墙外悄咪咪蹲会,再轻轻探出头去,看那几只兔子吃得正欢,三瓣嘴一张一合,耳朵也一上一下。
最后整上一大抱草去喂那头大黑牛,倒在牛槽里。那大红舌头一卷,风卷残云般吃干净了。把它牵到大门口敞亮的地方休息。
堂屋口大枣树的枝叶盖了大半个院子,踮起脚摘下几个青红的枣子,脆脆的,甜甜的。吹着傍晚清凉的风,美得很!
街上传来小朋友的喊声,一路跑到大门口,一路惊起鸡飞鹅叫。大黑牛哞了一声,赶紧就停下脚。大黑牛把它的大黑脑袋默契地伸过来,先挠挠它耳朵后面,再挠挠它的脑门。挠着挠着就它舒服地眯起眼睛,打个响鼻。小时候常常骑着它在夕阳的田野里行走,它是我最骄傲的坐骑。
一边揉着毛一边对着黑牛说话,地理课本上说,牛在印度是神牛,地位比人高。要是大了有钱了用一辆大大的卡车送到印度去当神牛。大黑牛似乎听懂了一样,水汪汪的大眼睛温柔地看着你……
等大了外出求学,归家的时间越来越短。
高中的某天回家,正兴高采烈地说着学校里的趣事。突然看到空荡荡的院子,“牛呢?我的大黑牛呢?”
娘说:“卖了。”
“卖哪儿了?”
她叹息一声,“岁数这么大的牛,不管卖给谁,最后只能到屠宰场去。”
我哽住了。
我知道爸妈岁数大了,不种地了,也没精力喂牛了。
我知道村里别的岁数大的牛也都是卖了。
我知道我也不可能把它送到印度去当神牛。
只还是水糊了一脸。
水雾间,看到我的院子。大枣树的一半枝丫得了病,稀稀拉拉地挂了一些青枣子,它也老了。下面有几只老母鸡半眯着眼,无聊地趴在那里。
兔圈早就推了,大白鹅早已没了踪影……
那一刻突然意识到:院子也会如人一般,突然就老了……
以为会一辈子的院子,现在又能回去看几回呢?物是人非事事非,欲语先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