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位于大陆正下方的云州,北接煜唐,东连梁赵,西靠赢盈,南面大海,水网幕布,河道纵横。
整个国家以水稻为食,民寡兵弱,之所以没有被其他几国吞并,无非是占着地利的优势。
韩孙与赢盈的天然地理分界线是婆龙江。此江发源于煜唐与蛮族交界处的武威山,其后煜唐辰河汇入,由北向南冲泻而下,像柄尖刀将大陆一劈为二,河道蜿蜒广阔,两边山高林密,峡谷幽深,只在武威山口有流速较缓的浅滩,可以驰马而过,是韩孙天然的地理屏障。
辰河是煜唐境内的主要水系,此河发源于楚申交界的枯山,东北至西南流向,分隔开煜唐和韩孙,并入婆龙江。
韩孙与梁赵间隔着漫漫瀚海,几千里飞鸟断绝,水源稀少,梁赵国弱兵疲,根本无暇西扩。莽江西起韩孙箜乌山,东向入海,成为韩孙,楚申,梁赵的公用河流,楚申和梁赵以莽江为界,南北而治。
韩孙则利用婆龙江、莽江、辰河河道,大力发展河运,将煜唐,赢盈,楚申,梁赵统合进贸易体系之中,商业成为韩孙立国的根本。
煜唐的麦稻借助韩孙的河运水网,一部分被运至莽江上的泊云港,再由骆驼商队运输,供给粮食匮乏的梁赵。一部分通过陆上远送赢盈。
楚申茶叶从江都城起装,沿水网过辰水关,进入辰河水系,然后在君临城分割,一路北上通过马队远送青州蛮族和赢盈,一路借助辰河水系进入婆龙江供给韩孙。
赢盈中南部盛产的香料则直接南下入海,在南部以海运方式并入韩孙的贸易体系,供给大陆。
可以说,韩孙是整个大陆的货物流转中心,这也是为什么如此一个土地狭小,兵士匮乏的国家能够屹立数十年而不倒。
百里氏煜唐起家,至主宗百里君集达到鼎盛,整族迁往楚申,在楚国莽江中游,风息堡北四百里处,依仗山势建造百里坞堡,可以说根起煜唐,盛在楚申。
百里家对于韩孙商贾之利觊觎已久,奈何韩孙一直被孙氏掌权,孙氏极为重视商业,触角把控韩国商业的方方面面,非孙无以得利,百里家尝试很多次,都无功而返,渐渐也就淡了吞并孙氏的野心,专心在于煜唐与楚申的经营。
申驰英成为楚申武侯之后,大力扶植百里君集,一应军需粮草皆自百里而出,百里君集自然投桃报李,不断地压缩煜唐的粮食生意,增加楚申布匹生意的份额。
原有的粮食网络几乎被百里君集拿来作为楚申的情报关系网。通过买通煜唐牌总李嗣业,煜唐的新粮按照旧粮的低价卖给百里家,再转手供应楚申军粮,远道而来的煜唐粮食竟然比楚申本土产的还要便宜几分。只此一项,百里家就赚的盆满钵满。煜唐贵族们怎么也想不到,楚申征伐君临城的军粮,居然是自己供应的。
百里德光想要次宗崛起,必须选择百里主宗影响不到的英雄地,韩孙,是最佳的选择。
韩孙首府,离城,码头边
身材臃肿的百里德光狂吐不止,十个时辰的航程,让不识水性的百里德光受尽了苦头。
百里流云还好,他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世界。
浓厚的云层,低矮灰暗的房子,泥泞的道路,衣着邋遢的人群,
肮脏而喧闹,杂乱而充满生机。
“这里以后就是我们的家!”吐干净了的百里德光直起身子,看着眼前来往熙熙的人群,不容置疑的说道。“我们会在这里建立一个商业帝国,这里的一切都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商业帝国么?”百里流云细细品味着这几个词,脸上露出了笑容。
父亲以在本家所有的财产作为贡献,换取了百里家在韩孙的独立经营权。
便在这样一个杂乱荒蛮之地,建立一个商业帝国?
百里流云望向豪气干云的父亲,突然心中又涌起了力量,自己的父亲,什么事情做不成!
那就建立一个商业帝国吧!
百里君集能够做成的事情,我们百里德光父子也做的到!
他们选择的突破口,是丝绸。
他们选择的人,叫穆云谦。
离城,陈府
“又涨了?”须发皆白的陈老太爷难以置信的说道。
“是啊,老祖爷,比原有基础上足足涨了三成呢。”一个头顶梳着长辫,周围全部剃光的年轻小伙子伸出三根手指,兴奋地比划着。这是他的曾孙陈正。
陈正这个发型是当地成人的通用发型,代表着果决,坚韧。
陈老太爷同样也是这个发型,但是衣着华贵,一看就是上位者。他捻着胡须问道:“百里家这是第几天上调生丝的收购价了?”
陈正挠着脑袋想了想,说道:“第七十六天了。”
陈老太爷摆弄着手指,边算边说道:“七十六天了,生丝已经从最开始的一斤十个六棱花币,涨到了三百六十个花币了,足足翻了三十六倍。”
陈正说道:“老祖爷,现在城里的人都开始买卖生丝了,港口原来那些破落户,现在通过倒卖生丝,都买了新宅子了,咱们什么时候也去买?”
陈老太爷说道:“不急,不急,且看看,这生丝价格上涨的诡异呀。”
天阴沉沉,山雨欲来风满楼。
离城,望月楼
百里流云一身白衣,坐顶楼的窗户边,呼吸着河道边特有的水腥气,看着楼下在拥挤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面无表情。
“公子,生丝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把收购价涨到三百六十个花币了,现在市面上生丝基本都提到这个价格了。”一各账房打扮的中年人恭敬的说道。
百里流云拿扇子不住地轻轻敲打着手心。“不够,不够,上涨的太慢了,人心还没有慌,鱼儿还没有上钩。”他从窗台上跳下来,在屋子里踱着步子。
突然他猛地回头,对账房说道:“你去找百十个人,在离城各处显眼的地方开设契场。”
账房疑惑道:“契场?公子要买卖什么契约?”
百里流云笑了笑,说道:“生丝!”
账房仍然不解道:“可是本年度韩孙境内生产的生丝都已经买卖完毕 ,韩孙的生丝,咱们收了六成,剩下的一部分在韩孙本地的商家联盟,也就是陈老太爷那里,一部分在韩孙的宫廷府库,市面上只有少量品质较低的生丝。”
百里流云说道:“谁说我们要买卖今年的生丝了?咱们买明年的!”
账房先生一惊,说道:“明年?可明年的生丝的产量,品质都还没有确定,这两样不确定就无法确定价格,无法确定价格怎么买卖?”
百里流云沉吟了一会,说道:“就以比现在市面上生丝价格高一成来收购明年的生丝!”
账房几乎下巴都要掉地上了,他经常这么多年,何曾见过这么做生意的,明年生丝情况未明,就先抛出收购高价,这不得把裤子都赔光了。他觉得自己拿人钱财,还是有必要提醒一下百里流云这里面的风险。
于是,他小心翼翼的说:“公子,你刚到韩孙,可能对本地的习俗不太了解,韩孙本地人交易,一般都是现货交易,即便如此,尚且会出现缺斤短两,以次充好的事情。您这期货契约要买丝贩明年的生丝,他们是会要求收取一部分定金的,但是却有可能根本就产不出来那么多生丝,这是其一。其二,生丝价格大涨,养蚕缫丝的桑户变多,生丝的产量上涨,生丝的价格就会下跌,咱们以这么高的价格收购,到时候一旦与市价相差过多,咱们是要亏血本的!”
百里流云神色诡异的说:“勿复多言,下去安排吧。”
账房先生满脸狐疑的准备离开,百里流云却叫住了他。
“生丝期货契约上只写明年收购生丝的价格,却不要写我们向谁收购生丝,告诉底下人,明年生丝收购之时,我们只看期货契约不看人,谁拿着期货契约来,我们就按约书上写明的价格购买生丝!让那些期货契约流动起来。”百里流云淡淡道。
账房狐疑的答应一声,下去安排去了。
离城,陈府。
“老祖爷!大消息!”陈正兴奋的喊道。
“阿正,大呼小叫干嘛”陈老太爷缓缓地踱着步从后堂走出来,手里是他几百年不变的旱烟袋,边说边吧嗒吧嗒的抽起来。
“老祖爷,大消息,刚从码头那边探听来的,火谦益这个名字您老听说过吧?”陈正问道。
陈老太爷思索了一会,问道:“那个楚国的大布商?拥有江都城一半布匹生意的?”
“对呀,对呀,就是他!他要在咱们离城建丝织坊了,足足要建三百间织坊,三千架织机!”陈正兴奋地脸颊绯红。
陈老太爷也吃了一惊,三千架织机!那是何等壮观的一个场面,韩孙本地全年的生丝估计堪堪够火谦益的丝织坊消纳。
“消息确凿么?”陈太爷自己的声音也有些颤抖了。
陈正重重的点了点头,说道:“从宫里传出来的消息,上午火谦益刚刚面见过韩王。”
陈老太爷在屋子里转着圈子,边转边自说自话:“百里家根子就在楚申,一定是早早就得知火谦益要来建造丝织坊的消息了,所以这么高价囤积生丝。生丝制造成丝绸,在楚申一丈能卖到两千个花币,抛去生丝成本,再加上百里家可以减免关税,这一丈丝绸,百里家最少可以赚到八百花币,怪不得,怪不得!”
陈正见陈老太爷念念叨叨的样子,关切道:“老祖爷,你没事吧?”
陈老太爷回过神来,看见陈正还在自己面前,猛地踢了他一脚,骂道:“你还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收购生丝!火谦益要建丝织坊,生丝的价格还要涨!六百个花币,一定可以涨到六百个花币。”
陈正哭丧着脸道:“市面上哪还有生丝现货,百里家都已经开始买明年的生丝期货契约了,价格涨了一成!”
陈老太爷大声道:“那咱们就涨二成收购,从别人手里买期货契约!一定要有最多的生丝,这是千载难逢挣大钱的机会,绝不能让百里一家得利!”
陈正答应着,慌忙跑了出去。
离城,望月楼
“公子,陈家开始收购生丝契约了。”账房先生气喘吁吁的跑上来说道。
百里流云兴奋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好,他以什么价格收的?”
账房先生伸出两根手指:“比市价多两成。”
百里流云心下盘算,说道:“不够,不够,还要再涨,要让所有人都疯起来!”
账房先生是个老实巴交的中年人,见到百里流云这个模样,心理一阵阵后怕,他不知道百里流云在谋划些什么,又为什么这么做,只知道一定会有大事发生。
百里流云猛然道:“让你准备的福寿散带来了么?”
账房先生晃了晃手里的包袱,里面包裹着一个檀木盒,“全在这里了,公子,这福寿散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不仅致幻,还会上瘾的,你要这东西干嘛?”
百里流云从账房手里接过福寿散,诡异地笑了笑:“韩国已在纸醉金迷之中,福寿福寿,有些人需要这东西来延年益寿啊。”
离城,韩王宫
韩王孙世勋和三个弄臣斜躺在柔软的细羊毛地毯上,吞云吐雾,好不快活。
孙世勋身材瘦削,眼窝深陷,山羊胡,一双眼睛时不时神经质似的闪来闪去。
此时的他,袒胸露乳,散发披肩,眼神迷离,他的身边摆放着一个半米多高的水烟壶,塔身延伸出四根烟管,烟嘴琥珀铸就,极尽华美。
这种水烟壶为韩孙特有,由壶身、烟碗、烟管和烟嘴四部分组成。壶身多以钢或琉璃制成,上面镶嵌着金、银或珊瑚等名贵材料。底座用来装水。水可以清洁燃烧的烟草喷出的烟灰,消除烟中的火气。烟碗放在壶身上,它有一个小金属碟子,用来盛炭灰。碟子上面是一个装烟草的杯状小碗。碗上盖着一个圆锥形的“帽子”,即使刮风火苗也不会被吹灭。 烟管连接着壶身,一个壶可以插多个烟管,人们可以共用一个水烟壶。 烟管末端插着琥珀或是玉石质地的烟嘴。
水烟使用的烟草极为讲究,这种烟草来自韩孙山区的黑烟草,用前要洗上几遍,在将其晾晒三日,尔后再讲烟叶用开水湿润,抽去筋脉,加入麻油、食盐、香料等配料。待烟叶将配料吸附之后,再放入特制的木箱中,压紧成砖头大小的烟捆,然后用专门的烟刨刨成细烟丝,晾干之后便成为水烟烟料。
吸烟时,先在烟瓶内放入清水或是薄荷等物,然后连接烟管和烟瓶,再把个人喜好的烟草或是水果香料放入烟锅内,在烟锅上包上铝箔,扎上眼,再将燃烧的木炭放在铝箔上,用力吸几口,让木炭点燃烟叶,于是,香料化成了烟雾,屋中就会弥漫着水果的清香气息。
孙世勋喜欢将福寿散和碾碎的珍珠末同烟草混合在一起,他总是轻含一小口茶水,轻吐入盛水斗,再尝试着吸气,待盛水斗发出“咕噜噜”的水声,再装入烟丝,这是老烟民特有的吸食技巧。
“渺渺兮云烟,皎皎兮予怀,知来世不可待,忆往世不可追。”孙世勋吞吐着云雾,诗兴大发。
孙世勋说罢,旁边的弄臣立刻拍手叫好,一个容貌滑稽的侏儒说道:“君上天纵英才,文思不凡!”
孙世勋受用似的笑了笑,问道:“最近城中可有什么新鲜事么?”
侏儒想了想,说道:“百姓们听说火谦益要在离城建造三千间丝织坊,都开始疯狂的购买生丝,现货市面上已经没有了,都被大商巨贾收购,生丝期货契约也已经买卖到三年之后。”
孙世勋睁大他那神经质般的眼睛:“三年之后?现在生丝期货是什么价位?”
侏儒道:“期货契约,一斤生丝是五百六十个花币。”
孙世勋疑惑道:“五百六十个?一丈丝绸才两千个花币,丝织坊的房租,水力,织工、运输、销卖,店面的存储,还有契税,这些怎么不得有一千三百个花币?一千三加五百六,是一千八百六,只剩下一百四十个花币的利润,你们当这些丝绸商人是傻子么?”
侏儒道:“听说是火谦益开辟了蛮族、梁赵和赢盈的市场,那些地方,好一点绢秀皮草,一般就是粗布麻衣,像丝绸这般华美的东西,谁人不爱?而且火谦益改进了丝织的方法,生丝用量比之前少,成本更低。所以才敢来咱们韩孙建三千丝织坊。”
孙世勋一听,扔掉水烟嘴,赤着脚就往殿外跑去,边跑边喊道:“内库官!传寡人命,收购生丝期货契约,有多少给寡人收多少!”
韩孙王室内库收购生丝期货契约这件事,像是给燃烧的火堆上又浇了一勺油,把整个国家都带进狂热之中。
大街小巷之中,到处是谈论生丝的民众,闹市陋巷之内,皆是买卖生丝之人。
民众为生丝狂热,为财富疯癫。
离城之中,涌现出成百上千个依仗生丝交易暴富的新贵,民众以这些人为偶像,投入到一阵阵永不止歇的追逐生丝的浪潮中。
城内夜夜歌舞升平,通宵达旦,整个城市都笼罩在浓浓的酒香之中,人们狂欢,人们迷醉,像是一场美梦,没有人愿意醒。
离城,望月楼
百里流云对着彻夜狂欢的民众举杯,轻声说道:“笑吧,唱吧,喝吧,你们这群可怜人,明天醒来就要哭的肝肠寸断了。”
黑暗里,一个黑衣武士默然站立。
百里流云一仰头,喝光杯里的酒,冷冷道:“出发吧!火谦益该上路了!”
煜高宗嘉平二年八月初九日夜,楚申布商火谦益被灭满门,只有一个儿子逃出生天。
当天夜里,十六岁的百里流云在韩国离城下令抛售全部生丝,其抛售份额迅速被等待多时的韩国内府、商会陈家,和民众接盘。交易时生丝价格为一斤七百四十个花币,较之生丝原价,翻了七十四倍。
初十日清晨,生丝期货价格继续上扬,有些嗅觉比较敏锐的人开始抽离,然而为时已晚,百里家抛售的消息动摇了民众信心,当晚生丝价格下跌。
十一日,火谦益死讯传至韩孙,生丝期货应声下跌,当天跌幅超过一半。离城所有契场关停。
十三日,契场重开,生丝价格断崖似的下跌,中午十分,跌破年初原价十花币,为九个花币。
十五日,离城内掀起自杀潮,有的自缢家中,有的阖家投湖。云州商会首脑陈老太爷听闻生丝价格下跌,急火攻心下猝死家中,其曾孙陈正不知所踪。
十六日,韩王孙世勋下诏查抄百里家,然而楚申武侯申驰英陈兵韩楚边界,应援百里流云。韩王悻悻作罢,至此每日吸食福寿散,混沌度日。韩国府库空虚,不得以向百里家借贷。
二十日,百里德光出任韩国商会联盟会长。
至此,韩国政权从属于金权,百里德光父子开启了“以外力控王室,以货币掌百姓”的金权争霸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