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霁觉得脸上又冷又疼,好似拿脸蹭着数把冰刀似的。她扭了扭头,可那些冰刀仿佛无处不在,剐得她生疼。
“醒了?”
她听到了傅沉四平八稳的声音,这才意识到自己正在从睡梦中转醒。
“醒了就缓一缓,我们快到福安城了。”
“什么?”
归霁登时一愣。蓦然启眼,便见着眼前扑面而来的云蒸雾绕,吓得她复又闭上了眼睛。她这才察觉自己正被傅沉给背着,背着在高空御剑。
“你背着我还能御剑!”她闭眼惊呼道,“还这么高!”
“底下人烟开始多了,不飞得高些,容易叫那些凡夫俗子瞧见。到时候又要大惊小怪以为见到了活神仙。”傅沉又道,“背你御剑算什么!从前我带着小师弟和小师妹时,身上挂着两个,手里拽着一个,也一样飞这么高!”
望着底下的一片模糊,归霁不禁揽紧了他的脖子,“也这么快的吗?”
“比这可快多了!我们就要到福安城了,我若是全力飞,一不小心就要飞过头。”
那得有多快!归霁根本没法想象那种一不留神就要飞过福安城究竟个什么样变态的速度。
“阿及,待会儿入了城,你有没有方向?”傅沉回头看她,“我指的是寻你大哥。”
归霁被他问得一愣,遂就认真地想了一想。她努力回忆着大师兄说过的关于去城里干活的事情,记忆里似乎他说的都是打福安城往来边疆一路上的怪谈趣闻,关于福安城里的接活点,他只字未提。归霁犯了难。福安城应该挺大的,这要上哪里去找!
“怎么?你一点儿方向都没有?”傅沉挺诧异,“那可是你大哥!”
她为难地嗯了一声,“是我大哥没错……”
傅沉意味深长地道:“那真是你亲大哥吗?”
归霁不说话了。
“也罢!”傅沉也不急在这一时揭她老底,循循善诱道,“你大哥叫什么名字?在城里干的什么活?我在城中有些人脉,先托人打听打听。”
归霁又说不出话了。因为她根本不姓莫,她姓归。她大师兄也随师父,姓了祖师爷的姓——归。眼前这个背着自己的男人可是个元婴大剑斗师,即便是个云游四方的散修,他对修真界各门派也不可能一无所知。但凡这个归姓一出,便就等同于告诉他自己是无澜派的人了。
她还没那么信任傅沉,更不敢值此危难关头拿师门去冒险。
“怎么还不说话?难道你连你自己大哥叫什么名字、干什么活都不知道吗?”
归霁吱吱呜呜,“大哥说他干的是替人运尸的行当。”
傅沉哦了一声,“殡葬行当。我不做死人生意,这个行当我不太熟。但也可以叫人帮着打听打听。他叫什么名字?”
“额……”她闪烁其词,“阿燃。”
“莫燃吗?”
运尸这个行当也算是新兴,没点胆量没点本事干不了这瘆人的苦差事。干这行的本就凤毛麟角,要是按照这个姓名去找,找得到人那才叫奇了!
归霁灵机一动,“我觉得……带上姓未必好找,大家都阿燃阿燃地叫他。”
傅沉面不改色地顺着她的话,“也是。”
说话间,急坠感突如其来,更刚劲的冷风糊了一脸,糊得归霁睁不开眼。她甚至觉得难以呼吸,呛入口鼻的皆是冷风,催她咳了起来。
傅沉一副过来人的语气,云淡风轻道:“想要学会御剑,你得先适应剑起剑落。”
归霁一门心思地试着调节自己的呼吸,完全没功夫听他那些大道理。
“很难受吗?”他好似良心发现一般突然放缓了下降的速度,“这样呢?还难受吗?”
归霁一口气怎么都顺不过来,觉得头晕目眩,手麻脚也麻。
傅沉一个弯腰,十分顺溜地把人从背上顺到跟前,虚虚地揽在了怀里,给她拍了拍,数落道:“真没用!”
半空的冰寒之中,唯有他的胸膛是温暖的。归霁觉得那好像是个避风港一般,还挺叫人安心的。
她一直被傅沉的胸膛挡着视线,也没留意脚下景致的变换。待到落地,她才意识到他们已经到了。望着空无一人的深巷,归霁不禁觉得奇怪。这巷子空荡荡的,幽静得连半个人影都瞧不见,一点市井该有的烟火气都没有。
傅沉带着她从衡坤剑上下来,适时地打断了她的猜疑。
“亏你还是个剑修,这点儿都禁不住,居然吓成这样!”
归霁顶着一脑门的虚汗,左顾右盼却嘴硬道:“谁说我怕了!我只是被冷风给呛到了而已。”
“那你现在还抓我手抓得这么紧?趁机占我便宜吗?”
她一瞬撒手,还跳开了一步,脸上火辣辣地烧。瞥眼望见身旁挺正气的宅门,随口道:“这是哪里?”
“我家。”
傅沉简单地说了一句,便要往门里走。
归霁抬脚跟了上去,惊叹道:“你不是在北疆长大的?怎么在福安城里还有家!”
“娶了个福安城的姑娘,在这里安了家,不行吗?”
此话一出,归霁便不敢挪步子了。
“你果真有妻室啊!”她想了想,觉得好像不太合常理,“既然在福安城里有家,那你为何又要在那荒山僻岭盖一间茅草屋?”
“养小妾啊!”傅沉面不改色道,“家里那位太凶,怕带人回去要尸骨无存,只好草屋藏娇了。”
归霁吓得当即往后退了一步,结巴了,“那……那……”
“那什么那!”他伸手招呼她过来,“我带你回来,又不是带小妾进门。你怕什么!”
想着自己是个女儿身,再想着门里那位素未谋面却十分彪悍的夫人,归霁怎么都挪不开脚。
伸手推门之际,傅沉回头看了她一眼,发现她脸色铁青,捉弄之心哪里肯轻易罢休。
“你来啊!”他上前强拉硬拽,“我又不是个断袖!”
“我我我……”归霁说话完全不利索了,“不……不……”
轰隆一声,门板当即被一脚踹了开,吓得归霁抱头差点鼠窜。要不是被傅沉抓着,估计这会儿已经跑得没影了。
门里安静极了,甚至比门外更安静,隐隐约约透着一股气死沉沉。她逃也逃不掉,被迫朝着大开门户里瞟了几眼,满脸都写着抗拒。
这是一座四合的院子,不大,但还算干净整洁。
“行了,逗你玩呢!你沉哥我一表人才,才不会这么早就把自己拒之于万花丛外。”他倏尔把嘴一咧,“我有家无室,你不必这副害怕里头跑出个母老虎要把你吃了一般的样子。这院子我一个人住,就同城外那个一样,你无需拘束。”
受骗上当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归霁实在是分不清他到底哪句话真、哪句话假。辨不明真假的时候,她自然不敢掉以轻心。迈着小心谨慎的步伐,她战战兢兢地朝院子的各个角落张望。
“有两间屋子,南屋是我的寝屋。东边那间暂且就给你住吧!”傅沉连拉带拽,领着她径直往那边去,“我不住那间,所以平日里也想不起来打扫。脏是脏了些,你自己擦一擦,扫一扫。缺什么同我讲,虽然我也不一定会去给你采办。”
归霁还被他拽着,走路踉踉跄跄,“我自己会走,你别拽了!”
傅沉充耳不闻,把人拽到门前才撒手。替她开了屋子的门,扑面一阵灰尘还裹挟着一股子霉味,让归霁不禁往后退了一步。一片尘埃中,她大致瞧了瞧屋内。摆设倒是齐全,就是挺脏的,与外面院子的干净整洁截然不同。
她这才放下心来。因为这里看起来的确像是没有女主人的样子,否则不会脏成了这幅德行。遂还严重怀疑傅沉的那间南屋是不是也是这样一副乌糟糟的脏样。
傅沉在后面推了她一把,把她推入了漫天尘埃之中,还笑得没心没肺。
“你是个姑娘吗,这么矫情!矫情我也没帕子给你掩一掩。虽说现在是夏天,睡在院子里大抵也没什么。但要是还就这么不巧着凉了,难受的可是你自己。所以,要住就自己动手,我还得去托人帮你找你大哥!睡觉之前你要是搞不定,可别指望我再借床榻给你睡一宿!”
归霁瘪了瘪嘴。知道整理屋子这件事,那位公子哥肯定是不会来帮忙了,她也没这个脸面请他来帮忙。毕竟他们才认识了没多久,虽叫他一声哥,但又不是亲兄妹。
“那我上哪儿打水去?”归霁认命般地问道,“哪儿有桶子?抹布有没有?”
“有!都有!”傅沉往西边一指,“那边是后厨,厨房后头有个小院子,里面有井。桶子和抹布应该在灶台边上。用完给我放回去,我不喜欢乱扔东西的人。”
他说完抬脚就往宅门走,“你先自己忙会儿,我出去办事。饿了就先忍着,我回来给你带吃的。”
话音刚落,厚重的门板吱呀一声就被关上了。四合的小院子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就跟在城外似的。望着空荡荡的院落,归霁有点想念被留在那里自生自灭的白胡子,更想念自己的灵宠狗崽崽。傅沉说它自己会往这边跑,却也没说到底要跑多久,会不会跑丢。比起放养的白胡子来说,归霁更担心也更依赖狗崽崽。毕竟,眼下它是她唯一的财产了。
心里存着惦记,她开始干活。这里对她来说太陌生了,以至于她在找东西上就花了大把的时间。打扫屋子难不倒她,但要打扫这么间很久没人住过的屋子,归霁还是一个头两个大,有点力不从心。她不是不会,只是不知道应该从哪里下手。
到处都太脏了!
没头没脑地干着活,时间便就过得飞快。太阳沉得更快,外面的天空不久便暗了下来。
归霁忙得灰头土脸,根本没有注意到这明显的日月交替,就连饥饿都给忽略了,哪里还会留意周围的不寻常。直到那宅门再次有了动静,她才从自己屋子的门框处探出了个头来。
傅沉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一只烧鸡。归霁猜那是烧鸡,不仅因为大师兄每逢过年也会提上那么一只回古悼山,也因为那叫人垂涎三尺的香味。
她的肚子很不争气地叫了一声,声音洪亮,以至于傅沉隔了老远都听见了。
“饿坏了吧!”傅沉招呼着,“屋子打扫干净了没?没的话也先放一放,过来吃烧鸡!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忙活!”
归霁脸皮子薄,把手中抹布随意一扔,故作平静道:“我先去洗个手!”
她独自往后厨的方向去,走到半路忽听闻门外传来了熟悉的奔跑声,还有大喘气的声音。她心头一喜,刚想脱口而出叫一声狗崽崽,便见门缝里露出了一只陌生的眼睛,绿莹莹的,但和狗崽崽不一样。
“哟,午夜回来了!”傅沉起身去开门。
门板上传来了爪子刨门的声音,喘气声十分粗沉。
一只庞然大物迫不及待地从尚未开足的门缝里钻了进来,进来后也没撒丫子狂奔,只是老实地待在傅沉的脚边用力地抖了抖一身油光水亮的好皮毛。
归霁睁大了眼睛,因为她觉得这个大家伙同自己的灵宠长得十分相似,只是毛色不同外加体型大了一圈而已。
“来,我给你介绍一下。”傅沉蹲了下去,撸着一手的好毛,“这是午夜,我的狼!”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