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如果总鼓捣“吃食”对我爷来讲可能太没有创意了。
后来,他又开始养貂和水獭。大家都知道东北女人和貂的传说,但我爷养貂的时候,连羽绒服都没有特别普及,谁要是有个貂毛或者水獭毛衣领的大衣,或者帽子,那真是足够炫耀半辈子了。
我爷最开始养了一公一母,他的计划是让他们生崽儿,然后渐渐地成规模,他就可以挣钱了。不过,我爷还是没有好好总结一下自己的特点,纵观他的创业,那必定都是投入不多,但赚钱快的买卖。
无论是貂还是水獭,那都是有生长周期的,不到时候不交配,也不生崽儿,生崽儿了,也不一定保证百分之百的成活。理所当然的,我爷“貂爷”的梦想破碎了,连一窝崽儿都没下,就连笼子一起,卖了换钱了。
后来,我爷还养过獭兔,这个发财计划也是同样的夭折。兔子我还是喜欢的,没有貂那么重的骚味,而且很可爱,我经常会拿着摘掉的菜叶,还有萝卜过来喂他们。蹲在笼子旁边观察它们,我写的描写兔子的小作文,也受到了老师的表扬。
我爷没想到的是,他竟然成为我们那个小镇养殖业的先锋。多年以后,大家越来越注重森林的保护,大兴安岭的树不让砍了,林业相当的工厂都关门大吉,也出现了一大批的下岗工人。大家没有什么来钱的路子,有些出去打工,留下来的人,只能搞搞养殖,采点山货。
当我爷送走了最后一批獭兔,他的精气神好像也随之被送走了。獭兔的笼子上渐渐地落了灰,一些剩菜叶也随之枯萎腐烂。彼时已经70来岁的老王头也不再折腾了,孩子们给他的赡养费足够他喝点小酒。
他经常骑着自行车在路上逛来逛去,每次我和我爷碰个对面,如果我不大声喊他,他基本上看不到我。我只和我爷下过一次象棋,我以前一直以为他的棋艺一般,因为他的徒弟——我爸总被人称为臭棋篓子。我用我从“小霸王“学习机上学会的招术和我爷下了一盘,本以为我会出奇制胜,没想到败的一塌糊涂。
心里想,这个老头竟然还挺强。
我爷还是会看报纸,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带上了老花镜。有时,他会忽然和我妈说:“咱俩合伙做生意呀?“我妈立马板着脸回他:”我这辈子都不和你一起做生意了。“我爷抿嘴一笑。在我妈他们看来,这老头只要不折腾了,赡养他的那点钱不算多。
我爷和我奶过上了平淡日子。在我看来,两个人的感情很奇怪,好像也谈不上什么恩爱,两个人分房睡,有好吃的,我奶有的时候会自己藏起来吃,两个人交流也不多。我奶好像一个人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唯一让我佩服的是老太太晚年自己学会了写字。每年缝年过节,政府都会派人给这个“老党员“送点油啊,米啊,面啊之类的福利,需要签字接收,老太太就自己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
后来,我奶去世了。我爷,没有出席我奶的葬礼。我们以为,他心里并不愿意。
不到三年,我爷也去世了。两个人都算高寿,活到了80多岁。在这段时间里,不知道他都想了什么,也不知道他是否思念我奶。
我爷我奶的葬礼我都没有回去,当时我正在北京念书,没有飞机,也没有高铁,回家要分别做两段绿皮火车,差不多需要三天的时间,赶不上落葬。
其实我对我爷奶的感情并不深,甚至可以说一点都不深。我还曾经和我爸说,我奶死了我肯定都不会哭。但很意外的是,我奶死的那天我哭了,还是很大声的那种。
每个人都会死去,带走一段属于他的故事。他的故事留下的些许片断,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消失,知道他故事的人也会渐渐老去,消失了。仅以这段文字,纪念那个老王头,纪念他曾经的折腾,虽然每次都没有成功,但人生的意义之一,或许就是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