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公族习惯的做法,只要他们在朝堂上将一件事哄吵了起来,想要一锤定音从来都是不可能的事情。诡诸深知公族的脾性,也清楚这件事既然已经挑起,就没那么容易善了。但一想到陵苕或许还在囚车之中受难,他就很难沉下心来与他们仔细辩论。故而趁着士蒍将公孙谷的气焰打压了下去,诡诸迅速结束了话题,头也不回就退了出去。
“安人差微臣前来禀告,陵苕……骊姬已经在她那里安顿好了,君上若是得空,不妨去看一看。”
“游余?”退到后殿时,诡诸并未料到会有人在此等候,因此还很是紧张地隔着门缝偷窥殿上的众人,猛一听到有人说话,还很是被吓了一跳。待心绪渐渐镇定下来,他才装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说道:“寡人记起来了,刚刚在姬氏的寝殿,还是你把寡人吵醒的!”
“君上恕罪!臣也是……”听闻此言,游余急忙跪了下来,拱手回应道:“当时事发突然,我……”
“不必解释了,你也算一片好心!”诡诸在一旁的铜架上取下一块帕子,揉在水里浸了浸,还没有拧干就在脸上胡乱地擦了一把:“今天的事情多亏有你,才没有酿出更大的事端来,想要什么奖赏?”
“臣不敢!这都是职分之内的事情,岂敢讨赏?”
“诸多举措都十分得体,也算是公族子弟的榜样,只要日后能一直保持这样的诚心,寡人还有什么好担心的?”诡诸转头看去,恰好见游余的身后放着陆允未来得及带走的一个如意,于是便顺势说道:“你身后有一件如意,是允氏极为珍爱的玩物,寡人也没什么可赏的,就自己拿去赏玩吧!”
“这……”游余愣神道:“恐怕不妥吧?”
“若是爵位官职,自然要等日后建了功业,与公族一道商议之后才能奖赏,寡人是不能随意许诺的。如今能给的也就是一些赏玩的器物,旁人也说不上什么,就不要推辞了!”
“唯!”
“哦对了!”正待要离开时,诡诸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于是便转过身来,从怀中掏出一个铜牌递给游余:“连着几个月都没回家,中间还闯出一件祸事来,这次回去定然是要受责罚的。倘若司寇又要罚你禁闭,你就把这个拿出来,就说寡人还有要事交代,切不可再委屈了自己。”
“谢君上!”游余急忙叩首道。
离开了路寝,诡诸径直往狐季姬的寝殿赶去,守在殿外的寺人也紧紧跟了上来。可也不知为何,他越是走得急切,心中便越感慌乱,待走到姬氏门外时,心中的忐忑更是达到了极致,以至于连着抬了几次腿,都没敢踏下去。
“这个门都进了多少回了,怎么如今反而羞答答的,连进都不敢进了?”
正犹豫间,突然身后有人出言讥讽,让诡诸着实是感到无地自容。不用说,敢用这种口气说话的,除了陆允也没别人了。诡诸没好气地转身怒道:“你走路都没声音的吗?寡人还正想着事情呢,让你这一闹腾,都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
“兄长!”说话的是诡诸的妹妹季姬公子:“你果然在这儿?”
“湑乐?”本以为自己的窘态只是被陆允看到,却不料自己的妹妹也出现在当场,这让诡诸更加难堪,巴不得赶紧找个地缝钻进去:“你来做什么?”
“刚刚其青还说,这些日子你为了躲她,天天往这里跑。我还本来不信呢,说‘你如今长得风姿婀娜,如花似玉一般的人儿,我兄长怎么就不开眼呢?’”季姬大大咧咧地上前挽住诡诸的胳膊,撒娇似的说道:“她就说,‘你要不信,我就带你去看看!’我本以为要赢定了呢,没想到你真的在这儿,也太让我失望了!”
“这……寡人怎么还让你失望了?”诡诸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况且,寡人就算是来这儿,又能说明什么呢?你不会是拿寡人作赌了吧?”
“没有!”陆允不停地眨巴眼睛:“正巧现在没什么事情,想四处逛逛,就顺便过来瞧瞧!”
“怎么没有!”季姬一副伤心的样子:“我刚让成周来的商人给我做好了一件衣服,还没来得及穿呢,就输给她了……”
“输给她?”诡诸这回是真笑了:“那寡人就能理解了!她身上穿过的衣服,绝对好不过三天,难怪你会这么伤心……”
“我哪儿有?”陆允使劲地顿了顿脚,可见到季姬一副神气的样子,顿时便撇了嘴:“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我回去了!”
“唉你怎么走了?”季姬赶忙上去把她拉住:“要这么不好玩,我下次就不来陪你了!”
“这件事,就让寡人做个决断吧!”诡诸上前一步道:“既然输了,该给她还是要给的,大不了,叫成周的商人再给你做一件嘛!”
“那不成!”季姬显然还是不肯相让:“我都等了好几个月了!”
诡诸正待要劝解,却猛然听到身后有人开口道:“婢子陵苕,未经允许擅自离开公宫,有负君上信重,其罪不容宽恕。经游氏孺子训诫国法,现已回宫待罪,请君上重重责罚!”
“她……”突然见到有人跪地请罪,季姬迅速打眼瞧去,顿时就被惊掉了下巴:“她就是城中传言的那个……‘妖……女’吗?果真是神采绝伦……天姿国色,连……连我都嫉妒呢!难怪你……会来这里!”
“胡说什么呢?”听到陵苕的声音,诡诸整个人都定在了原地,动都不敢动一下,生怕一时控制不住就失态了。他只能尽力压低了声音,喃喃道:“这里没你什么事了!”
“哼!”陆允见状心中已经明了,看来自己在对方心中的位置,恐怕无论如何都无法与眼前的这个女子比拟了。现又听到诡诸说出这些话,虽是针对季姬的,可此情此景,自己又何尝不是不相干的人呢?想到这里,她只是冷哼了一声,便扬长而去了。
“唉,你去哪儿?”季姬急忙追了几步,临了还不忘回头数落道:“该怎么说你呢?”
“寡人知道,你……心中是有挂牵的,所以……也未曾责备过你!”诡诸既想在陵苕面前维护自己的威严,又担心说话过重会让她产生了别的想法,故而绞尽脑汁,拼命组织语言,可出口的话还是不尽如人意:“你有自己的想法,是去是留,寡人也……不强人所难。倘若公宫还住得惯……外间不甚太平,也可以多留住一段时间……”
“婢子身负重罪,如今又遭国人唾弃,是生是死早已无足轻重。”陵苕哽咽道:“君上就这么放我走了,公族又岂能善罢甘休?他们定然要以此作伐,联手威逼公室以攫取更多权益,如此一来,婢子身上的罪孽,恐怕就更洗不清了!”
“见惯你伶牙俐齿的样子,如此反而不习惯。”诡诸长叹了一声:“不过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寡人也想说,若是将你强留宫中,寡人难免投鼠忌器,恐怕心中会更加难安……”
“君上是早就识破我的身份了吗?”陵苕突然问道:“当初我离宫而去,君上也没有派人追索,莫非是早已知道我的苦衷?”
“知道你在姬氏这里,有人好生照拂着,寡人也就心安了!”诡诸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想方设法地想要逃离这个让他感到呼吸急促、浑身僵硬的场景:“外间的事情,你也不必操心了,寡人自有办法应对。你只管将养好自己的身体,别让……”
诡诸本想说的是“别让寡人再忧心”,可话到嘴边又感到太过直接,想要用其他的话题来替换,却又找不到合适的由头,最后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留下了半句话就离开了。
“君上不计前嫌、不念前恶,时时处处都为婢子考量,如此恩德,婢子无以为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