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鼠在望着更远方,是什么让我无法忘记你呢?我想起来了,那年冬天我穿着布鞋,我的脚开始冻,冻的晚上睡不着觉,用针扎以痛止痒。是你,都是你,你说的第一年冻就年年冻。我不想相信你,你出去什么地方了吧,你要去打工,带回来那一大袋子苹果,你说你攒的一天攒一个……
夏天,正是蚊子最多的时候,老人拿来的他用蒿草拧的熏蚊子火药还扔在院子里。债主在工地上做工,夏季的夜晚,债主要弃鼠去那被称为女巫婆的妇人家吃饭。债主不愿做饭,弃鼠也是,弃鼠说是吃泡面,他好多年都吃着泡面。家里没有热水,那女人给倒的水――温的,泡不开,一层油也化不开,一团油缩起来。弃鼠立即就能喝水,难受是那层没化开的油带来的伪窒息感。弃鼠将剩下的倒掉了,还是圆圆的一团,这是那年盛行的思圆方便面,一块钱一包。被债主看见,那女人又要劝“就一块钱么,你要钱我给你,你看把娃骂的……”债主生气,他要打弃鼠就用他的手掌打脸,打头,用脚踢在屁股上,腿上,直到弃鼠也不知是何原因不再哭泣。
我已经到了这个年纪,我没想明白“孝”就是老子始终压在儿子头上吗?你要是再不说话,这身肉就会腐烂,成为长久的活化石,你该回应并帮助我,我不能老是孤独的一个。弃鼠这次并没有哭泣,他用他已经膨胀了的身子所渗出的点滴胆儿怒视债主。这个人打他的时候他是如此漫不经心。好似这个人打的不是他,是随便一只狗啊、猫啊。他和债主一样都只是看客。他要以冷漠的态度注视这一切。债主还不依不饶,他还要干什么?弃鼠用自己的胳膊挡住他的手,用自己的手掐住他的脖子。那样这将名正言顺的演义弱肉强食,物竞天择。输了,那就残了、死了、好了。我不能被挑出一点毛病,这不是条件反射,也不是正当防卫,这是给自己想后路呢?不然他指不定会怎样对付我。债主是那么的不确定、不相信。他会好好思量思量,他会不会因为这个对弃鼠变的爱戴,相敬如宾。你确定我是在做梦吗?我的思想,你不知道我有几次能够安稳的睡下,有几次能够安稳的做梦,有几次能做出好梦。显然这比做梦还不真实。
应那些农村无文化无追求妇女的要求我做了这个梦。那些女人们把弃鼠叫过来问道你想你妈不,可怜的,把娃可怜的,你梦见你妈咧么。她们变了法给自己找乐子,她们这不又欢喜的聊起来了。弃鼠就顺了她们的意思做了这个梦。 晚上不知道有没有星不晓得有没有月,弃鼠看见黑暗中有一座城,城前面有一古桥,电影中电视上那种古桥。桥下应当是有水的,也没看见水,那天一定是起雾了,大雾。桥头过来一个人她对自己说了什么,好快乐,好舒心,弃鼠感到暖,她一定是妈妈,我怎么就想不起来,我要是可以,我要用笔记下来。不好的梦还是有的。
梦中弃鼠不知道怎么就回到了以前的旧村子,完完整整的旧村子。弃鼠看到了一个女人,小孩们都传那女人和邻居家的男人搞上了,都说是看见啦。那女人笑嘻嘻地对弃鼠打招呼,弃鼠远远地绕开她。走过村长家独有的柏油路,他去见了一个妇人,一个老妇人不卖给弃鼠一丁点吃的。家里什么都没变,过去那屋子里地板上都是亮堂堂的,黑白电视上放着烟。黑色大柜子上放着好多个玩具妈妈从不知什么地方带来的石头鸟,石头狗,石头马,外面有一层膜,光滑。弃鼠摸到了系着灯的那根长线,线的一头是按住会叫的鸭子,正要拉开被子,妈妈买的绣着凤凰的被子。他看到了债主,债主不知道怎么就来到了屋子里,他用他的眼睛直勾勾的看。弃鼠就跑出去,院子里大门被锁住上面顶着木头,院墙已经成了砖头的,他是从哪里进来的,他怎么不放过我。
再后来也没什么梦,好的坏的均没有,弃鼠不能安然入睡在夜里的一点或者两点。他开始羡慕老人,老人晚上早早地睡去,早晨又早早地起来。很快他又意识到这不是自己所能够羡慕的。任由这脑浆拼接成不规律的形状,这样就不用考虑昨天夜里是否错过什么有趣的东西。
这条柏油马路黑的自然,靠家的那边更像是新铺出来的。两边都是一样的黑红铁门,门口一样的冬青树。只有这门后面很不一样。鸟儿少的可怜,以前家里门口鸟儿可多,它们大概是去寻自由去了,找到自由就很少有回来的。院子里有塑料瓶、玻璃瓶,烂掉的大装麦子袋子和小红塑料袋、方便面袋子。最不缺的旺盛的生命力,满院子的杂草,院子中间疯长的冬青树。他在院子里站着足有五分钟,水龙头上往下面滴水,要是把下面这块砖换成沟里的青色石头会不会产生有趣的事情。
屋子是用拆掉的木头和旧砖盖的,有老鼠虫子,弃鼠一再强调进了这屋子就看不到蔚蓝色的天空和奔跑着的云。这院子里除了冬青树又有什么,书记送给债主的冬青树,象征着他们几十年来打麻将的深厚友谊。还是要面对这门后,你想够久了,事实上你还要面对,要是能躲过,就不用花这么久来想象。那张脸已经愁容满面,他的嘴咧着,他的牙齿又黑又黄,怎么说,牙缝间是黑的,越往牙根处越黑。他惊讶的样子,他的黑色眼珠子与他的质疑一同流露出来“怎么可回来咧。”紧接着又是一声叹气,他放下他的遥控器。借着债主的目光我才仔细看他边上的女人,是躺着呢?还是坐着呢?在这之前债主已经说了比他平日里说的多好多的话,不然我怎会看的那样仔细,也一定是胆肥了瞅着这吓人的脸。我又要看这女人,这女人也要说话,她热情似火她的嘴唇也大,瞧她乐的她的牙齿“你吃了么,快把书包放下。”弃鼠一定是打扰到他们,弃鼠走出了这扇门。
弃鼠长久的坐在这后门口的树桩子上,老人是肯经营的。老人时常要来,有平静时也有烦躁时。他要看他经营的一切,门后面的树,院子里的……老人给弃鼠拿的苹果和橘子或者梨,老人说这是谁给的,这是怎么来的,他的话可真是多。嗯,他说你将来可怎么办,你没妈可怎么办,我死了你怎么办,将来,他还是要说读书,结婚,工作。我好烦好烦,我躺在炕上,被子卷着身子,老人让我生产出不好的情绪,他一定能感觉到,并且他什么都知道,老人走路愈发的慢,他嘴里吭吭地发出声,好久,直到听到了关门的声音,我却怎么也睡不着。最容易想起的是老人脾气不好的时候,自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脾气不好,他要到院子里自顾自的极大声的骂,他也会对着弃鼠骂,他骂人凶。“把你这一家猪日下的,连猪都不如,一家人没一个成气的,一个个猪都比你的强,像你这样的活到世上干啥,白活咧么。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一家子人大的岁的都不成器,你不成器我给你钻到肚子说……”他要骂骂好久他的吐沫星子他的表情他瘦弱抖动的身子都在骂。他跑到院子里弃鼠就蒙住头,这声音着实响亮“你一家子我要像你这么懒我就死去,我随便寻个沟都跳咧,我碰死去。把你妈可怜的,把我死都好,可怜你妈。”老人一定是去拔院子里的草,院子里的草要长到屋子里,在那某一处的砖缝洋溢着同老人般的旺盛生命力。他是想到妈妈了,他不说话我听见这吭吭声我知道老人还在。妈妈在的时候这个家没人说,也没人看不起,妈妈要我拿东西给老人,经常是这样。往后他还会来骂骂好久,骂债主和弃鼠,债主都出去玩牌了,弃鼠要听。你一家没一个好东西,多大人咧,我长这么大啥没干过,什么人么见过,你不会当人敢不敢看看别人,看人家怎么活,人家这么大的人开车、下地、做饭,你这人死了是给社会减负担……
天暗了下来,弃鼠重新来到门后头,天上的云团好漂亮。好些年前还不是这样,连天上云都不是这样。那时天上时常生出满是鱼鳞状的白色云朵,更不缺的是满天红色的,那时自己该追逐夏夜里飞行的红色虫子,妈妈的声音还是比虫子飞的远。天整个黑了,正要看天上的星星,率先听到的是债主的凭空捏造的斥责。我好想永久地消失在这黑色的宽容的海洋里。
我要想想过去,现在终究不如以前美好。我还是想想不美好的过去,不然我又要哭泣着当小女人。妈妈去世半年或者一年不能再多。夏季的夜极闷热,吃过饭那一阵子弃鼠顺着逐渐流淌出愈发黑暗的夜从山沟里下去,那时还没搬迁呢?走到没人的地方,这条路已经走过多少次,青蛙叫的声音还是重叠着难听。“你想着跳出那个圈子,想象着自己该在这山沟里头受多少天罪,吃着野果子、螃蟹腿,你要跑出去万一成功了呢?你要想着你成为人上人,长久地想着。你知道那些越来越无能的人最爱产生这无止尽的想象。”就在这河边,闪闪的水花,弃鼠无暇顾及这美景。他听到了嚎叫声,来自四面八方,这声音在每一寸黑暗中荡漾着。哪有鬼啊,狼也不会有,这都什么时候。他朝前朝左朝右朝后看,这地方好些年没人呆,他的恐惧顺着黑暗的扶手。前一阵子天上的月亮还是亮着长久的光,他要快跑回去,一口气跑回家最好不过。大口地喘气,一定是有什么盯着弃鼠看,他不安地,他在路上迟疑着,感觉着。终于从不知何处腾起一只拍打翅膀的鸟,这真是只要命的鸟。
这黑暗所造成的黑,那杂草中黑黑的一团是是什么,弃鼠眼珠子不动着看,那边有轻微的声响,他不得已用湿透了的后背贴着墙。天冷了,夜里冷。妈妈,他和妈妈是要去水沟里拔水芹菜,妈妈走的快,弃鼠跑几步跟上,妈妈还是走的快,他就坐在那里,妈妈叫喊着我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她一下子从拐角处慌忙地冲出来,她说前面有大蛇腿那么粗的大蛇,她抓住我的手让我跟着她跑,我等这蛇咬死我的好。我没等到蛇,我想起来了妈妈,妈妈说的话。某个月亮大好的夜里,我和他们玩着沙包,我听见了妈妈一贯地不分昼夜地传进自己耳朵的声音。我们要玩这最后一局,妈妈就极慌张地似小声告诉我,旁边的核桃树下有死蛇,月亮下死蛇会活过来乱咬人,这样那些小伙伴就各种推脱着走开。我还在这里,我恨不得多双眼珠子,我感觉后面有人有东西,我提防着。我想到后面是个惨白脸的鬼我怕往后看的时候再转身他会一下子把他的惨白的没眼睛满脸是血的脸凑到我跟前,我们就这样面对面注视着,他没出现他或许住在这窑洞里头。这些过去人住的窑洞,黑漆漆的大洞,张开嘴巴,露着空洞洞的眼,高高翘起的鼻孔。它们是一大家子,他们笑话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儿,走过这一家还有另一家,这一段路走的有多艰难。弃鼠倒在树林里,他跪不像跪坐不像坐,这树林里的杨树、核桃树、柿子树上都吊着一个个死人,他们眼珠子掉在了黑暗中发出声音的草丛中,他们的舌头吊的长长的要舔在弃鼠的脖子上,脖子上也确实感觉到了凉。弃鼠,他哭的如一位怨妇,妈妈不是这样,妈妈好打扮又好干净。
这个家里还能有什么,债主找不到东西,他要骂他一贯的作风。“你把屋里东西拿去给你那个先人了,你的那个爸,你叫我看个是你那个爸,你把你那些岁岁的爸往屋里引。怎么不死去呢?你怎么不死,怎么不去死……”我要相信我记住了这些。我还有没记住的,我的拖着身子走,我听到了大伯的声音。“我不为啥我就想打你一巴,你把人整,你爷都老了眼睛看不着,你就叫黑天里跑。”大伯把他的手悬在空中,他的表情做狰狞的样子,仅仅是这个样子。看到了债主,他拿着手电筒走在了村里唯一一条柏油马路上,他前一阵还让我去死,我记得他说了好多遍,快要溢出我的脑袋,从耳朵里冒出来,我恰好就是从耳朵里听到的。大妈家的旧房子没我家的漂亮,我家的尽数是砖盖的,大妈家的土坯房,我要靠在这儿一动不动,事实上我腿疼死了也麻,债主就在边上抽着烟。大伯去找老人还不见回来,我不必刻意地着急地等待这怒骂,以后像这种还有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