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小长假,我,二牛,牛爸爸,还有一位女友,一起回到我第二故土,庄河小城。
八个月未回,小花园再次泛起了绿,对面楼的老人依旧来认真的把它当菜园种着。但空了房,空了床。右邻的老人爱花草,他们的花园,真的都是鲜花,但不知为啥今年稀稀落落的,老头前年走的,但花园不败,有老太太在侍弄。二哥告诉我,今年老太太也走了,怪不得花园荒芜了。一代人,流水般去了。
昨日去黑岛渔村访少友回城后,天将傍晚。二嫂抱着一捧艾草桃枝进屋,嘱咐我放在屋外各处,又留下一团五彩线。莫名的,有股暖暖的感动涌入心头。按吩咐,放好杏艾,又把这个已无父母在的家收拾了一遍后,就十点多了。孩爸,女友,都各自休息,剩我一人了无睡意。坐在客厅的榻上,不知不觉,少时的端午印记漫入脑海,挥之不去,让我深深陷入回忆里。闭上眼睛,就是一张张泛黄的老照片在眼前被记忆翻弄着,心里温暖又忧伤。
内蒙故乡过端午的习俗,我是一直不忘的。
记得端午的前一个月,妈就要开始攒端午吃的鸡蛋,端午的早上,一盆热乎乎的煮蛋就端上炕,四个孩子各分多少,她早都算好了数。平日孩子们是吃不到这么多的煮蛋,每个孩子都围着盆数着属于自己的一份,一个两个三个……哪年蛋攒的多的时候,每个孩子可以分到二十多只。
但记忆里,好像从来没见到爸妈给自己留一份,只是吃几只而已。我想,当爸妈见到这四个孩子分蛋的快乐,他们是不是比自己吃蛋还高兴呢?
煮鸡蛋,我因伤食,三十几岁前是一口不吃的,却依旧参与分蛋的快乐!分得的蛋,最终都是渐渐的进了哥哥妹妹的嘴巴。
端午节,打记事起,便是一家老少同期盼同欢乐的节日。节日之前,鸡好像格外卖力下蛋。鹅鸭也不甘鸡后,下出个蛋,就昂首挺胸,使劲的叫唤着,老骄傲了。
故乡的山野更加的生机勃勃。野花烂漫吐霞,艾草挺拔,结满山野杏的杏枝一团一簇青碧着。菜园子也油绿绿的,还有一种家花,叫做荷包花,粉色的,吐着白须须,专在端午前后开花。开的一嘟噜一串的,点缀在菜园子里,特别的美丽!
牛羊啃青的季节,它们的情绪也是奔放,在山野间撒着欢,唱着长调。自然呈现的这一切,都在点缀装饰着这个美好的节日。
当地村民要在节日前一天到山上割艾蒿,折野杏枝,此时杏枝上已是挂满小山杏果,要尽量折只长叶不挂果的哑巴枝。和艾放一起,有一种非常好闻的气味。这活计我喜欢,奔往在绿绿的山坡,心是开朗欢愉的。
折回来的杏艾,妈妈会拴上提前用红线扎好的线麻小笤帚。笤帚用针穿在红布上的,还要穿上一串黑豆仁,有时还要拴上长长的五彩线穗。就这么鲜绿着,红艳着的一束束摆放好。在端午的清晨,爸妈早早起来,在太阳还没升起时,他俩就把杏艾插满房前屋后。猪圈,鸡圈,也要插上两束!而村里的家家户户,也都保持着这个习俗,都比太阳起的早。
妈妈端午前,就收集各色的线,留到端午时配五彩线。好给孩子们栓脚脖子,手脖子,有时大脖子也系。色彩浓郁,特别好看。但不能太细。五彩线,在端午清晨,孩子们没起床时,妈妈就偷偷的给我们系好了。我就算发现了,也假装不醒,特别享受妈妈那少有的温柔。偷看她的脸孔,也是少有的舒展。荒凉贫寒的岁月,这一幕是童年多么温暖的记忆啊。
而腕上的五彩线,一定得在端午后下的第一场雨时,剪下扔到流水中,寓意祛病灾。
系好五彩线,爸妈就呼喊我们起床了,这时间是太阳初升时。头夜用艾叶浸泡的艾叶水,要在屋外放置,着上夜露,冰凉凉的。这被露水打过的艾叶水,是家人在这一天用来洗脸的。寓意这一年会心明眼亮,大人孩子不上火……掬一捧带着露水带着艾草香的滑滑冰凉的艾水扑在脸上,一个激灵,大脑瞬间从迷糊中清醒!这个体感,至今还感觉的到。那种香气,犹在鼻孔间穿梭。
做香荷包,也是端午的习俗。不知什么草,香气宜人醒脑,被妈妈剪碎,装进手工缝制的荷包里。挂带很久,香气都不散。碰见哪个玩伴带荷包,我都爱闻闻,想感觉气味的不同。后来发现,我们那个屯里大多孩子,荷包香气都是一样的。至今,我没有去追究过,是什么香草,才有这样醒脑的香!但留在记忆中的香味,一直没有散去。
故乡的端午,饮食上并不推崇粽子文化。不像后来,也跟随其它地区的风俗吃起粽子。当然,这跟地域气候及物产有关,苇叶,粽子皮,在当时当地是没有的,物资流通在偏远的地方,当时很差。所以端午的食味中,没有粽香,而是蛋香。还有那应景韭香。
故乡春天来的晚,一般头茬韭菜家家不舍得早早割下。单等端午日,割下这缕缕鲜绿的韭菜切末,再炒好金黄的蛋碎,加入佐料,荤油,包上薄皮大馅的鲜韭水饺。满灶火间,充斥这浓浓的韭菜香,甚至院外就闻得到。煮好的饺子,咬上一口,就流出浓郁的鹅儿柳色的汤汁,鲜美的口感,是至今再也难遇见的味道。
当然,端午时,队里会杀羊或杀牛分给村民。所以有的人家就吃鲜肉水饺,我们家也会吃。还有人家会熬羊汤,走在路上,闻着味道,就知谁家煮羊汤了。那飘着油花的奶色羊汤,盛在老白瓷碗里,大人孩子可能会在院子端着碗吸溜着,咂摸着,心满意足的感觉,漾在了脸上。
乡人没有人去追究端午在内蒙边陲节日的历史文化,故乡的人们只管吃吃喝喝着。儿童玩着顶蛋蛋的游戏,谁的蛋被人顶破了,就要把碎了蛋皮的蛋给人家。我分得的鸡蛋,鹅蛋,也会因为这个输掉不少。
唉,回忆一旦泛滥,就没完没了。那太多的端午印记,若都去讲出来,会被嫌弃太啰嗦。但有关的所有,虽零零散散,却是清清楚楚的,搁置在我的内心。
如今,城市里的端午,简单到买个粽子,煮个蛋吃就好,其它习俗,很多都淡化了。远不及很久以前,乡野村间的浓厚。只偶尔某年,我会给孩子系上五彩线,俩孩会莫名其妙的问为什么。但等不及到下端午后的雨时,就给扔了。
今早上,我和女友海涛也系上了二嫂买来的五彩线,按小时妈妈的方式,捻成小辫状。余下的,绑到了门把手上。去楼上二哥家早饭,看见牛二的手腕上,系上了串着小葫芦的五彩线。好感动他二舅妈的细心。
二哥的饭桌上,有粽子,白煮蛋,还有咸鸭蛋……忽然回到童年的感觉。一面吃,一面心里酸酸的。
早饭后,要离开庄河回京了。
二哥如父般细心,给我装了咸蛋,鹅蛋,粽子。带上昨日妹妹送来的大樱桃,恋恋不舍的启程了。车窗内回望,二哥渐老的身影在眼前模糊了。太远了,看望不易,只愿他保重身体,一切安好。
昨晚临睡前,翻弄了一下妈妈的衣物,数了一下,就还剩几条裤子没给“捎去”。今年的三周年就全无踪迹了。她留在人间贴身的遗物仅这些而已。想想,拿出一条留下她针线痕迹的裤子,和去年分拣出来的衣物存放起来。等我老态龙钟时,没准因怀念,可以穿穿。意念到此时,忍不住泪水哗哗的。我发现,我内心还是没有放下她,每每想她临终时,我没在跟前,心里就阵痛。
归京路上,从大连兜转,看望一下二婶。二叔早早去世了,最近他家的叔伯弟弟也去世了。留下一个未立世的大男孩。这次来大连,我第一次见到这个侄儿。安静,懂事,上进,心生喜爱。孩子早早经历了这离丧之痛,也许会促他早熟。人生命运,总有各自的不同,有些是天意。想想与他同龄的大儿子,还在浑浑之中,不知世道,被父母呵护着。
愿老天多护佑一下这个侄子,让他人生多些光辉,前途顺畅。
这个端午,尤其让我回忆起了往昔,也更留恋起亲情。
假期短暂,连吃饭都是匆忙的赶顿。为了能让女友短期内多吃些滋味,于是海鲜吃的有点残暴,伤了胃,又伤了味道。估计很久不再想吃海鲜了。连预先带些海鲜回京的念头都因此打消了。
小城生活,真的需要慢悠悠的品,好滋味,也需要细细的尝,不能急躁。期盼大把自由任我挥洒的时光,早些来临。
端午,是人生中,永远有故事可讲的一个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