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的病痛
偶然我整理我的病历本和体检表,发现自己已经经历了很多的病痛和治疗疾病的过程。大概35岁以后牙周炎,36岁右侧输卵管堵塞、生殖激素分泌水平下降,37岁HPV感染,38岁血尿,39岁EB感染,40岁新冠后胸部肋骨疼痛,41岁乳腺纤维瘤手术,除了输卵管堵塞没有处理,其他都治好了,每半年要进行一次牙齿检查。每一次治疗都遭受了不一样的疼痛,治疗牙周炎时,清洁牙结石产生电钻般的疼痛,输卵管造影检查后,由于输卵管一侧堵塞,一个人痛晕在医院,鼻腔镜检查时,由于鼻腔堵塞狭窄,金属探头深入鼻腔产生剧烈的疼痛,乳腺纤维瘤切除后,为了防止血肿被绷带绑住胸部长达四天,晚上都没法躺下来睡。然而这还不够,痛还在以后的岁月。
梦魇的开始
2023年2月份,刚从湖南老家回到深圳,新冠导致的肋骨神经痛好了很多,由于先后被两位身边的亲人说我的头会无意得晃动,趁寒假还有几天,赶紧去医院做个检查,医生开了很多检查,查血液的、查眼睛的、还有查头部神经的核磁共振,核磁共振是在一个圆柱形的大机器里做的,头卡在机器里面,眼睛不敢张开,机器启动时,感觉周边有个巨大的轴在慢慢旋转,随着旋转的频率不同,发出不同的声音,有时声音尖锐而高频、有时声音混沌而有力,每一个声音都在敲打着我的头部神经,我的内心由紧张到恐惧,最后到无奈,眼泪不自觉得流下来,伤心就这样涌上头部,时间过得很慢,当我以为机器的声音慢下来应该很快结束时,机器的声音却突然又急促起来,一次又一次,似乎永不停止。检查结果出来后,报告中一大段文字告诉我头部似乎没什么问题,只有一个颈动脉瘤C4段约3mm,建议复查。我几乎都没怎么注意这几个字,3mm用手都无法丈量,应该没什么事,问了医生,医生说这个和头晃没什么关系,只叫我挂另一个科室去复查。寒假即将结束,既然头晃没查出什么原因,那应该没什么大碍,继续我的高三教学工作,并没有去看其他科室的医生。
荒唐的发现
5月初,我去茂业购物,准备结账时,发现手机微信提示余额不足,继续查捆绑微信的银行卡,这个银行卡在今年年初还有几万的,才几个月的时间,我不可能消费那么多钱的,手机上查这个建设银行卡的短信也查不到了,纳闷为什么银行不发消费信息给我了,回家后急忙登录手机银行查消费记录,才查了几条记录,就发现连续几天都有648元的消费,又纳闷我这段时间买什么东西每次都是648元呢,再往下看消费记录,还有多个648元,支付方都是是华为软件服务有限公司,随机百度上一查,原来网上已经有人发布因小孩利用家长的华为手机账号登录玩游戏,消费大额经费。我顿时如五雷轰顶,但还是沉住气,把手机银行里面的关于华为软件服务有限公司支付的消费记录,一笔笔记下来,一直从5月初记到了今年2月份,每记一笔内心都像刀割,长达两面纸的记录,总费用高达2万多。我再次纳闷,为什么是今年2月初开始的,回忆一下,正好过年的时候老公的华为手机坏了,我女儿开始用我的手机玩游戏,那么在此之前,是不是用我老公的手机玩游戏,他一查银行消费记录,从2022年10月份到2023年2月份,游戏费用同样高达2万。一天的时间,终于搞清楚了这个惊天秘密,一个12岁小孩,利用父母下班后的时间、甚至睡觉的时间,使用父母的手机,几乎每天充值玩游戏,仅仅几个月的时间,消费4万多元。我痛苦万分,嚎啕大哭,为失败的家庭教育而哭、为夫妻之间一贯教育不合作而哭、为小孩金钱观、是非观如此淡薄而哭。而后开始了向华为申请退款的历程,从网上查到未成年人玩游戏充值可以向游戏开发商或第三方支付机构申请退款,华为作为第三方支付方反馈还挺快,但只给出了不到50%的退款,约2万元,这与国家法律规定的80%退款甚至全额退款相差甚远,为了与华为争取更大比例的退款,我们通过12345政府热线、国务院端微信公众号、法律热线、12315消费者协会,甚至派出所,这些路径统统都尝试了,但没有用,这些冠冕堂皇的服务或许只是在特殊时期向媒体开放。如果走正常的律师诉讼途径,律师费都比所得赔偿额还要高,对老百姓来说劳民伤财。然而伤痛不至于此。
动脉瘤治疗之路
高三结束,终于放暑假了。我开始重视颈动脉瘤的治疗,在深圳看了几个医生,有经验的医生从胶片上看出来我这个动脉瘤不止3mm,而且处在脑中眼部位置,需要积极做手术,我在小红书上看到这种手术的视频,从腹股沟处的股动脉打一个洞,用极细的导线将造影剂或者手术材料如密网支架导入到脑部血管中,看完之后,毛骨悚然,当时绝对不会想到这么复杂的手术有一天会发生在我身上,而且是多次。看了几个医生后,我还是不相信医生我需要做脑血管手术的事实,又辗转联系到了我高中同学所在的医院——南方医科大学珠江医院,焦急得等待了一周,终于等到我住院了,做好一系列的术前检查后,上午几个白大褂的年轻医生进来就问我,明天手术选择哪种材料,我蒙了一下,原来以为先做血管造影检查,确定血管瘤的大小、位置和形状后,再进一步确定是否需要做手术,而医生的回答是,你们来这里不就是奔着手术来的吗?还没想好做不做手术吗?我说我们先思考一下,一顿思考后,决定去问主治医生,特意加了个专家号,医生拿起我的胶片看了后说建议手术,我悻悻然回到病房,又做好明天手术的心理准备了,下午又有一个白大褂年轻医生过来,给我们看手术合同书,大概是手术的材料、费用和风险,他特意一个一个将风险读了一遍,好多条,刚读几条,就看到可能出现瘫痪、血栓、致畸、出血等各种风险,后面的内容完全听不进去了,大脑一片空白,我老公估计也是被吓到了,默不作声,我哥一直用手机跟我联系,说医院巴不得每个人都做手术,哪有检查都还没做,就要你做手术的道理。抱着可能真的不用手术的心态,我又跟医生反悔了,决定先做血管造影检查,这一天在纠结中度过。医生告知我不做手术,只做检查,得把时间让给那些做手术的人,我这个检查得排到后面去。第二天11点禁食、下午2点禁水,我一直等到晚上7点才有人把我推走,经过长长的走廊、进入一个电梯,在众目睽睽之下,我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真的是个病人,和我平时在医院里看到那些躺在移动病床上的病人一样,电梯里的人会和当初的我一样,同情而又疑惑得看着病床上的我吧。来到手术室,我躺在那张临时手术床上,听着手术室里的各种声音,有医患关系冲突的电话声、有手术房里的指令声、有协助手术工作人员的谈话声,还有推过来或者推走的躺着病人的病床。就这样大约等了近一个小时,我才真正开始手术。在这里我看到了两个中学生也在做手术,一个是本来要高考的高三女生,还有一个是小男生,高三女生突发脑动脉瘤破裂,高三一年休学,小男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手术,这么小的孩子就要经历这种病痛,心疼。
终于轮到我手术了,裤子在几个年轻医生面前被退到膝盖处,看了这么多次病,在医生面前早就没有所谓的隐私尊严了,然后就是进行网上看到的那个视频一样的手术了,全麻,从股动脉处开始血管造影检查,等我醒过来,我已回到了自己的病床上,医生拿着镜子问我,你脸上本来有红印吗,我摇头,意识还是迷糊的,没法说话。恍惚间听到医生和老公在对话,说左右两边各有一个动脉瘤,我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因为还是没有知觉,只能听到声音,我术前就被告知术后右腿6小时不能动,身体24小时不能下床,于是我的腿被绑在了病床上,我没有痛苦的继续睡了过去。病床旁边有一台机器检测着我的心跳、呼吸还有血压,可是半夜机器不停得报警,显示我血压过低,护士过来并没有处理,我血压向来就不高,睡着再加上麻药的效果,血压比平时更低(75,45),于是报警器响了一夜,我在第三个床,第一个床的大爷打鼾加咳嗽了一整夜,中间床的大姐最可怜,她这天刚来,本可以好好睡个觉,这一左一右的噪音,肯定没法安睡。我吊了一晚上的盐水,到了半夜自然想尿尿,用尿盆垫在屁股下面,第一次没成功,第二次竟然成功了,顺利排尿,但是到了第二天早上,尿意再次来袭,大家都起床了,病房里吵吵嚷嚷,我尝试了很多次,都没有办法排尿了,叫来了护士,护士摸我的膀胱也是觉得挺胀的了,说再排不出来就插尿管,然而插尿管需要家属签字,老公正好出去买东西,我只好努力再尝试,换成尿不湿更没有感觉,几番尝试后,终于排出了尿液,可是只排出来很少,只能作罢,好歹膀胱没那么胀了,原来排不出尿会这么痛苦。躺了一个晚上,腰很疼,像很多年前生孩子时那么疼,侧睡会好点。当我清醒过来后,看到检查结果,多发脑动脉瘤,多发+动脉瘤,多么刺眼的字,没有一个字是我能承受的了,痛苦又茫然,未来的我该怎么面对工作和生活,还没想好。
动脉瘤介入手术
我以为我可以不做手术,好好享受几年拥有正常身体的生活。大腿的伤口刚好,脑部的头晕消失后,我又开始焦虑,根本静不下心来做任何事情,不是用手机查哪个医院哪个医生技术好名气大,就是在搜索关于动脉瘤的种类特征等,眼看暑假一天天过去,8月份来了,再不动手术就要开学了,这无疑加重了焦虑。还是要去做手术,百爪挠心,挠得难受啊!去哪个医院做,找谁做,还去珠江医院?有点不甘心,但也没有其他熟悉的资源,我只能开启自救模式。在网上先后联系了四川华西医院的林森医生、北京天坛医院的刘爱华主任、北京宣武医院的何川主任,也都找到住院途径,但是华西的需要排队一个多月,天坛的需要先去北京面诊,再排队等住院,只有宣武医院的可以直接在网上开住院证,时间要等一到两周,当时已经是8月3日了,我赌了一把,在宣武医院开了住院证。其实从一开始我就觉得去北京可能不现实,一方面是排队不知道排多久,医生或许是为了安慰我故意说只要一两周呢,另一方面是北京距离广东确实太远了,来回不太方便,尤其担心术后需要联系医生时叫天不应叫地无门的后怕。于是我又联系了珠江医院的医生,最开始联系了段主任助理,他很快答复我周一就可以去住院,我欣喜,终于不用纠结去哪里手术了,可是第二天他却告诉我,段主任要休假两周,建议我8月底再去手术。我的心情像霜打了的茄子般蔫了。我继续自救,联系之前珠江医院同一病房病友介绍的主治医生,她是一位女中豪杰,全国仅有的几个神经外科手术医生,我的病友她恢复挺好的,也是她给了我求医做手术的勇气。联系到女医生何主任的过程很顺利,万分感激,何主任居然在周末用微信回复了我很多问题,这次是定周三去做手术,我又满心欢喜得准备我的住院装备,其实欢喜根本谈不上,只能说释怀、放下、面对、向前。可是就在周二中午,我竟然接到了北京宣武医院神经外科的电话,告知我周三也就是8月10日去住院,好吧,又开始纠结了,去北京做手术,感觉更放心些,但是术后问题以及术后复查都比较麻烦,广州做手术,都是熟门熟路了,术后复查也方便。我中午吃饭时沉默思考,吃完饭后继续思考,从卧室到客厅,再从客厅到卧室,完全不知道怎么抉择,只是来来回回得走,仿佛走得每一步都会像做数学题一样逐渐计算出精确的答案,然而我的理性思维能力其实一团糟,像和稀泥一样搞不清,根本算不出答案啊,但同时我已经在做着去北京的行动了,那就是先冲个凉,因为如果去北京的话,今天下午必须坐飞机出发了,今晚到达北京也就很晚了,没时间冲凉。冲完凉还是没想好,原来有些事情并不是时间足够长你就能想明白的,只能交给非理性的冲动。活了几十年,第一次遇到这么纠结这么痛苦难抉择的事情,现在想想为什么难,就是对未来的未知吧,对这个手术后的未知,没有人会告诉我,去吧,这个手术目前很成熟的,不用害怕,甚至很多人压根没听说过这个手术。那种纠结和焦虑压在我一个人身上的痛苦,今生难忘啊,一个月后的今天回想起来还是痛苦流泪!
终于来到了北京首都医科大学宣武医院,神经外科是一栋上下两端窄中间大的圆球形建筑大楼,银色的外表在太阳照耀下熠熠生辉,远看就像是一座低调的大城堡。一进大楼,迎面看到两行肃穆庄严的四字成语,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全力以赴、尽善尽美,寓意着宣武神外精神,这几句话确实给患者强有力的安抚,感觉自己走进了一个神圣且充满安全感的魔法城堡。来这里住院的病人很多,所谓铁打的医院、流水的病人,估计是为了给病人营造更安静的环境,也或是为了能让医护工作者能更高效的工作,病人家属只能在每天下午4点到6点来医院陪护,其他时间都不能进来。星期三住院,首先进行术前检查,验血、心电图、肺部CT,一切正常后开始服用双抗药,晚上10点后开始禁水禁食,第二天一直等到下午6点才轮到我,可能水土不服、可能还是有点紧张,这一天我竟然喉咙发炎,再加上禁水禁食,喉咙开始疼痛,好在没有影响手术。手术过程如同在珠江医院的流程差不多,只是时间更长,8点我被推出手术室,据说麻药劲没过而又刚醒的我,开始大哭,医生护士怎么劝说也没用,事实上这一段我完全没有记忆,直到我被推到病房,我才开始有知觉,我依稀记得自己在哭泣,还在大喊大叫,并且紧紧握住医生的手,闭着眼说我也不想这样的,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应该是麻药引起的症状,然后还说我要家属陪护。医生在我耳边说,没事的,你不要紧张,手术很成功,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啊。然后他们都离我而去了,病房安静了,我也逐渐清醒了。事后,我也很惊讶自己的表现,上网查了一下原因,可能是我手术前太紧张了,导致术后在麻药作用未完全消失前,人处于非常脆弱的状态,这就如同有些生活不如意的人在醉酒后会大哭一场。可以想像我在手术前经历了怎样的痛苦,才会在手术后如此释放紧张悲伤的情绪。腿不能动的那个晚上,尽管没有鼾声和咳嗽声,但仍然是无眠的,直到凌晨3点后能禁水禁食后就好受一些了,后面越来越好,非常幸运、非常感恩……
我曾以为我要活不到明天,我曾以为我要成为一个废人,我曾认真思考生命的意义、生与死的关系、我与身边人的关系,就是在这个暑假,我仿佛经历了生死,也的确经历了生死。当我回到工作岗位上,我用手机录制自己的上课音频,听着自己洪亮的声音,我为自己还能实现人生的价值感到高兴;当我去到喜欢的餐厅,和家人享受着美味可口的食物,我觉得活着的意义如此简单而深刻;当我去到电影院,看着引入入胜的电影情节,为生活中有如此美妙的艺术享受而感动;当我饭后独自在公园里散步,内心默默为独处也能绽放的生命加油;当我看到史铁生的《我与地坛》,他在生病时的经历和生病后的体验,我找到了深深的共鸣。
我终于学会慢下来,慢下来走路、不再步履匆忙;慢下来与家人相处,任他们节奏快慢;慢下来批改学生的作业,看到不同态度的作业亦不惊不喜;慢下来与新养的小猫交流,看它明亮软萌的眼神抚慰我疲惫的心情;慢下来看自己的内心,少了很多彷徨和焦虑,因为不值得没必要,爱自己才是正确的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