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不在焉的我自然是一个节目也看不进去。何况,那些朗诵、小品、演唱,在我看来依然是那么做作、不真实:一个其他班级、曾经冲进我们寝室讲起黄色笑话来眉飞色舞的人,这会儿在台上唱美声赞叹学校歌颂老师,这是一幅怎样讽刺的画面?
尽管我一再为英国遇到的冷漠而感到寒心,出国前对假大空的厌恶感此时又重新浮现,脱离这样的体系,去到另一个的苦境,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心里骂了一阵娘后,舞台上出现了一位盘着头、穿着艳丽服饰的小姑娘,她端庄肃穆一阵后,跳起了舞蹈。由于离得太远,看不清脸,但那妩媚神态和优雅舞姿,让我断定是一位美女,我不由地第一次集中精神欣赏起节目来。
当看到她双掌向下贴住下巴、左右平移起那可爱的瓜子脸蛋时,我突然意识到这就是电视上见过的新疆舞。
在赞叹与爱慕这位不知名的美女舞者的同时,我又不禁哀叹,为什么作为汉族的小姑娘们学舞蹈都是学新疆舞或者其他民族舞,我们汉人就没有自己的传统舞蹈了吗?
不是觉得新疆舞不好,我只是觉得新疆舞由正宗的新疆小姑娘来表演才会是最曼妙的。
那些唐诗宋词里,那些古典小说里,分明是描绘过汉舞的,可如今,我们汉人自己的文化传承在哪里?
好希望有一天可以在舞台上看到婀娜女子身着雍容华贵的汉服,在教坊乐中翩翩起舞。
思索间,下一个大合唱节目已经接近尾声。
全场灯光又熄灭了,再次亮起时,舞台上蹲着五位身穿白色长袖、蓝色牛仔七分裤、打扮前卫靓酷的女生。
忽然,一声欢快轻盈的音乐响起,本来一动不动的小姑娘纷纷随之舞动起来。
几个小姑娘明显化了点妆,在美妙歌曲节奏下不断变换姿势跳着现代舞,每一位都显得楚楚动人。
看着看着,我胸口不自觉地春波荡漾起来。
同时,我慢慢听出了背景歌曲是S Club 7的《BringIt All Back》,这首歌在出国前听过,MV是一群外国美女帅哥在海滩跳舞,这时发现居然还能听出来,不得不在心里小小地佩服了一下自己的记忆力。
脑中正在臆想与这五位美女共度良宵而差点流出口水,我突然感觉其中一位越来越眼熟,马上把自己唤醒,凝神一眺,猛然发现她正是Meteor!!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目不转睛地盯了好一会后,确认了是她。
那栗色的短发,微圆的脸蛋,漠然的眼神似乎丝毫未变。
在我的印象中,她不是很低调的吗,不是同我一样,对学校举办的活动豪不关心的吗?
近一年不见,难道她变了?
“侬还认得个短头发额女宁伐?”H同学轻轻撞了撞我的肩,意味深长地问道。
“嗯……”
我装作举重若轻地回答道,眼睛仍然盯着舞台,同时极力掩饰着已经情不自禁地发起抖的身体。
H同学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知趣地没有继续问下去。
现代舞很快跳完了,我看到她和其她女孩蹦蹦跳跳地走下了舞台,在第一排坐下。
我很想不管三七二十一,起身奔过几十排座位,冲到她面前,用尽全力拥抱她,把这一年的思念统统倾泻出来。
然而,脑中又不自觉地浮现出自己被她一把推开,被全校师生指指戳戳地嘲笑而无地自容的悲凉身影。
我甚至还想象到自己因为这件事上了第二天新民晚报头条,一个个不堪入目的新闻标题让我无比羞惭,愧对爸妈。
越想越恐惧,内心中的懦弱不断泼着自己冷水,好让自己打消这个愚蠢的念头。
可是,好容易见到了她,只与她相隔如此近的距离,什么都不做,坐在座位上瑟瑟发抖地看着这最后的机会白白流逝,这样的窝囊感又让我不停地在心里骂自己是胆小鬼。
这一刻,我脑中忽然闪现了小时候看过的沪语电视剧《夺子战争》里乔书铭戴着大框眼镜、老实巴交的落寞形象。
面对深爱着的就要被抢去美国的儿子乔多多,只能看着他一步步离自己远去而无能为力。
面对移情别恋的妻子和强大的情敌姓宋的,只能一味地被欺负而毫无反抗之意。
当时看完电视,气愤的我暗暗发誓:如果长大了遇到相同情况,一定要拼命抗争,捍卫男人的尊严。
然而,此刻面对曾经日思夜想的Meteor而不敢上前的我,何尝不是一个像乔书铭一样畏缩的懦夫吗?
只不过乔多多换成了曾经对我有好感的Meteor,移情别恋的妻子换成了抛弃我的Meteor,情敌换成了嘲弄我的命运。
老实人注定就是被欺负的命。
如果再不做任何行动,仿佛今后我只能依赖残存的对Meteor的记忆来活着,和她在一起的愿景像一只飘在空中的风筝,越飞越远。对她的眷恋像一根牵在手中的风筝线,慢慢变得越发纤细而脆弱。
可是,眼前黑压压的一大片人,委实让我裹足不前。
我就这样挣扎着,直到电影院灯光再次亮起,到了中场休息时间,才稍许缓过神。
电影院顿时熙熙攘攘起来,气氛没有之前那么凝重了。我也站起来,从中间座位走到了一旁过道,默默酝酿着冲到第一排的勇气。
这时,以前的室友C同学跑过来,兴奋地同我打招呼。他已经不和H同学在一个班级,是特地过来看我的。
“吾想去兜一圈,拿陪吾一道伐。”攀谈了几句后,我突然大着胆子对H同学和C同学说道。
“好额!”
他们俩互相对视了一下,非常默契地跟着我走了。
我突然想起一直拿在手上没有戴的蓝色包头帽,随即往头上一套,带着忐忑的心情,迈出了脚步。
我昂首挺胸地跨着步伐,H同学和C同学在左右两旁护卫,走着走着心中竟泛起了一股壮士断腕般的气概。
心中没有任何预案,就这样莽撞地来到了第一排,却发现她已经不见踪影。我一下子感到很失望,可是不敢问旁边的女生,怕暴露后她躲得更远。
不知哪来的胆子,我又沿着两旁过道大摇大摆地巡视了一遍,仔细搜寻着她的身影。
与此同时,我发现其他人似乎穿得都还是很土,自认为相对而言自己打扮得时尚很多,一种浮夸的优越感油然而生,这让我又有了一点自信。
然而,任凭我目光扫射,直到灯光再次暗下,她就是不出现,我只好回到了座位。
我如坐针毡,痴呆地看着舞台上学生表演着一个个节目,再也没有了兴致,只希望时间快点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尿急出去上厕所,尿好洗完手不经意看了一眼镜子,突然发现包头帽整个戴斜了,本来应该戴在头前的部分跑到了太阳穴,使本来就不好看的我显得更加滑稽,远远谈不上帅了。
想想我刚刚还因为戴了帽子而神兜兜,其实不知被多少看到的人耻笑,顿时脸不由地羞到发红发烫,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也许,这是上天对我嚣张的惩罚吧。
直到散场,她也没有再出现。
在电影院门口,我和H同学、C同学道别,没有心情再去见其他人。
不知他们是否晓得我此行的真正目的,无论如何,我还是很感谢他们没有忘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