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阿爷问:“这是王忠义的家吗?”看到阿金点头后,他又问:“谁是忠义的大伯、大娘?”
两老满腹狐疑,慢慢地站起来应“是”:小雪一见直扑向两老面前,屈膝跪下叫声“爹!娘!我是小雪!”就泪如雨下,哭得梗噎难言。这时三宝和方朝明心里已经雪亮,知道忠义必然已牺牲。两老闻言木然跌坐在椅子上,不能出声,半响才叫出一声“苦命的儿呀……”放声痛哭起来。屋里的人都潸然泪下。方朝明和阿爷赶紧劝两老和小雪节哀,在这更深人静的小巷里,惊起四邻就会再生麻烦,叫小雪先把情况说清楚。小雪只得强忍悲痛,擦干眼泪把下午忠义到广德坊来说起,一直说到他杀敌牺牲,自己逃到阿爷家,他们一家如何舍命相救陪同来到这里为止。
王大生听得老泪纵横,对阿爷不胜感激和敬佩,就起立朝阿爷屈膝要行大礼。阿爷连忙站起扶住,连称“不敢!”大家相见归坐后,阿爷就把胡缋生一家的劣迹都抖了出来,他激愤地说:“这夫妻俩都是蛇蝎心肠,四邻八舍对他们恨之入骨,这次日本兵破门搜查,更是害了不少人家,气得众人往他家里泼粪。我估计他失去小雪必然不会甘心,还要到处搜寻。你们家又住得这么近,还在闹市路口,防不胜防。如果被他撞见,不说小雪遭殃,你们两老一家怕都没有活路,最好还是让小雪到外地避一避为好。”两老听了只是伤心落泪,不知怎么办。
小雪见两老不表态,以为忠义因她而死,故不肯收留。小雪悲愤至极,当即跪在两老面前,从裤袋里摸出1千元钱哭着说:“这是忠义在晒台上亲手交给我的,说是我和孩子今后活命钱,现在奉还给二老。我和忠义真心相爱,现在他不幸牺牲,我活是王家人,死是王家鬼,定要把忠义的孩子生下来,并且要抚养教育成人。我现在父母战乱失散,一个人在上海无依无靠,那里都不去,愿意终身伺奉你们两位老人家直到天年。”说罢磕头碰地“砰,砰!”有声。
大娘闻言极为感动,一把拉起小雪搂住她哭道:“媳妇儿呀……想不到你的心还这么好啊……只是我那可怜的忠义儿没福哦……”这婆媳两人的肺腑之言听得众人热泪盈眶。
事已至此,屋子里的人只能强忍悲痛,商议活着的人安全出路要紧。王大生垂泪说:“我和老伴已近七十,年老力衰,卖水是个很重的体力活,平时店里全靠忠义和阿金两人支撑,现在只有阿金一个人是撑不了这个场面的。所以我想还是回老家。一是比较安全,二是乡下生活费也比较节省。可是没有钱回老家也不行呀,那边我只有两间老屋,祖上传下来的几亩田地我都分给家里的两个兄弟种了。他们子女多,生活也很艰难,我怎能同他们抢饭吃呢?我想把这店盘租出去。当年这房子我付出1千大洋定金租下,店里的各种器具装修至少值5百元,估计在正常情况下再出租,可收定金3千元。如果急于出手,可能连老本也捞不回来。要不请方先生写个“招租”广告天亮就贴出去试试?”
方朝明沉吟半晌后说:“从现在的情势看来,你们只有离开上海才能躲过这场大祸,以我之见,明天先不忙于贴“招租”,这事还得秘密进行才好。你这店虽小,但牵动百家,影响很大,马上会传得沸沸扬扬。我倒想得一个人选在这里,就是花席店逃难来的姐夫曹寿山。你租借给他10年,每年收租金300元,先收三年,以后的租费以米价计算,这样你也不吃亏,10年后你还有“招租”权。而对曹寿山一家来说,他们每月付点租金既解决了住房问题,还可以营业生利,解决生计。我估计他们家有三个男孩,劳动力应该不成问题。这是一个双赢的好事,明天晚上我就去找老曹谈。此外提个醒:明天老虎灶还得开门营业,对于忠义的突然消失,应该有个说法,免得街坊七嘴八舌,胡乱猜疑。只能说个谎,就说乡下老祖母病重,回乡探亲,先堵住众人的嘴。还有,为了逃避恶贼胡缋生的追查,小雪尽量躲在房间里,关门闭户,生人一概不见。”
大家一致同意方朝明的这些意见,三宝补充一条:“你们不能再大声啼哭,否则楼下的茶客和巷子里的邻居听见,就要上门来追问。”等大家谈完天已拂晓,方朝明和耿三宝告辞回家休息。孙阿爷也立起告辞,王大生一定要他吃了早点再走,叫阿金生火烧灶,泡了二杯花茶与他对饮。王大生再次千恩万谢阿爷一家捨命相助,为王家留下小雪和忠义的一条血脉。孙阿爷乘机开导劝慰一番,并竭力赞扬小雪聪明能干,温婉贤淑等美德。老人听了深为欣慰。用信封装了二百元法币作为酬谢。阿爷再三推辞,王大生说得落泪,阿爷才收下一半礼金,说另一半作为未来婴儿的贺礼,才算搞定。
两人聊到早晨6点钟,阿金买来了粢饭、油条、豆浆,王大生陪着阿爷一起吃了早点。阿爷也不便久留,怕诡计多端的胡缋生再杀个回马枪来查小雪,所以全家要立即撤往亲戚家暂住,躲过这难关再说。于是拱手告辞离店。阿爷离开老虎灶已是早晨7时了,他虽然一夜未睡,但心情十分舒畅,认为自己这次好事做到了底。王大生夫妇是个正直善良,通情达理之人,使小雪终身有托,总算有了一个圆满的结局。他兴匆匆地从葫芦街出来,穿过徐家汇街面的露天菜场,往虹桥路而去。没料到对面“一乐天”剧场门口的小吃摊上,有一双恶毒的老鼠眼睛盯上了他……